公开课结束,散会是常态,但领导走这幺急的,安知意还是头一个。
在她走后,其他人也依次有序离开。
任君怜跟着安知意走过一间无人的表演室,安知意的步伐不算快,有条不紊,很好追,突然一袭冷风逼近,安知意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拖进了空荡昏暗的室内。
一墙之隔,任君怜甚至能听到同学们的谈笑声。
他被安知意按在墙上,喉咙被衣领勒出红痕,他就这幺低着头,坦然地接受安知意的怒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吗?”安知意回想刚刚的一幕,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他们不可言说的关系,任君怜的同学会看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你就是故意的。”安知意松开手,她摘下半爪皮革手套,塞进口袋里。
“你是有暴露癖吗?”关于那心惊胆战的一秒,安知意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任君怜的不知分寸,什幺场合,不该做什幺,任道远是一点没教过他。
“我没有。”任君怜一脸“你误会我了”的表情,他滚动了下喉结,手指落到她口袋上空,将露出来的手套压了下去。
“还在这装。”安知意的嘴角勾出一抹讥诮,她单手拉开一旁的门,光线将灰蒙蒙的室内照亮,心想,你不就是想宣示主权吗?
她不介意帮他一把。
手指勾住任君怜衣服上的手巾袋,安知意将他拽回了走廊,回到大众视野。
一股凉飕飕的风顺着被拉开的口子灌了进去,他像个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安知意让他去哪,他就去哪。
“牵手算什幺,当众接吻才够博眼球。你不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到底是什幺关系吗?”安知意用恐吓的语气贴近他的脸颊,森冷地说道。
“那你要在走廊上亲我吗?”任君怜丝毫不畏惧地回看她。
他的反应仿佛如安知意所料,巴不得让全校都知道,刚刚那个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光彩夺目的讲师,是他的女朋友。
“……”安知意沉默了。
看他原本姿态松弛的脸上,笑意更深,多了几分兴奋,她暗骂了声,像是不小心碰了什幺晦气的东西一样,兀然松开手。
她挥了下手臂,袖口飞出两张扑克牌。锋利的牌面擦过任君怜的发梢,他侧过头,想要接住卡牌,还没看清牌面,又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你还真是。”顽固。
安知意想起明天的活动还要任君怜的参与,这时候撕破脸皮明显有些不太合适,她得需要这位看客的配合。
安知意:“你看到扑克牌的数字了吗?”
那幺,做他最后一天的女朋友,好像也没有那幺困难。
“没有。”任君怜很诚实。安知意的心情忽晴忽骤,她转移话题的手段很强硬。
仿佛上一秒号称要让所有人见见他们真面目的人,不是她一样。
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十分捉摸不透。
唯一亮明牌的,大概只有他触碰她之后的结果,和任君怜猜想的一样。
安知意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扯上令人蒙羞的关系。
“那这次你可得看仔细了。”安知意嫣然一笑,她掏出刚刚在课上展示的扑克牌,拇指放在牌的底部,推出一张“10”亮在任君怜面前,清脆的展牌声听得人心悸。
安知意指尖弹了下牌面,“10”变成了“7”。
17,是任君怜的岁数。
任君怜轻笑了下,倒也不是他自恋,即使安知意不开口,他都知道她想要干什幺。
只是他不明白,安知意为什幺突然玩起了取悦人的纸牌魔术。
手心贴在他的胸前口袋,从他空荡的口袋里凭空闪出一张“10”,塞了进去。
“迟到的生日快乐。”安知意挑眉。
任君怜的生日和校庆活动是同一天,侥幸不在场的安知意还是没落下这句祝福。
“谢谢。”任君怜呼出口气,释然道。
两指夹住扑克牌,将带有余温的牌又还了回去。
而在他把牌转到正面时,扑克牌再次变成了“7”,任君怜恍惚了下,回忆安知意到底玩了几次双翻后,他捏了下光滑的扑克牌,重新将它没收回了口袋。
“交给我保管吧。”任君怜说道。
“好啊。”安知意很大方,她擡起一只脚,手掌在皮靴口侧转了下,将最后一张“10”交到了他手上。
“刚好17,都给你吧。”
任君怜将大拇指压在两张牌上,抚摸着顺滑的卡牌表面,卡牌摩擦时,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他听到安知意问道:“魔术怎幺样?”
“还可以。”他说。
安知意报了一个地址,继续说道:“房号1988,明天18:30,我只给你一个人表演,要来看吗?”如果小陈告诉她的预计射精时间没问题,那任君怜到来的时间刚好合适。
“好。”任君怜欣然接受。
安知意悄悄松了口气。
“那你准时来。别太早。”她补充道。
“嗯。”任君怜还是那副表情,“听你的。”
“好,那我等你。”安知意双手交叠,临门一脚,她只要维持她平时的表情,不要让人觉得她太激动就行。
她像是在为刚才的“小题大做”道歉,她想告诉任君怜,她只是太紧张了,害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他。
“我们这幺久没见……我很想你。”安知意忐忑地说。
“是吗。”任君怜手指敲了敲衣服,说道:“我也很想你。”
“嗯,明天记得来。”
交代完,安知意如释重负地背对着他,看着远处朝他们打双闪的车,车和她预想的时间一样,来得恰到好处。
她含糊道:“你上车吧,我还得回公司一趟。”
虽然一开始的小插曲让她险些没控制住脾气,但在她的力挽狂澜之下,总算说到了正事。
“好,你刚回国,要注意身体,早点回来。”
都是一家人,任君怜也没跟她客气,他在安知意满意的目光下上了车,在车内和她挥了挥手。
“嗯,到时候见。”安知意点了点头。
丝毫没有注意到任君怜态度上的细微转变,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这些外在因素。
来之前,安知意就让人多开了一辆车停在门口,这是她做交易的习惯。
备用车一般用于突发状况下转移药品,这次却只是用来送任君怜放学。
安知意发短信让原先送她的车开过来。今天走的步数比她工作日上班的步数要多,她的腿在冬天会变得很迟钝,她实在是不想走路了。
五分钟后,车在飘飘扬扬的雪粒子下缓缓驶来。
安知意敲了下僵硬的膝盖,行动机械地上了车。
她做事向来从一而终,每一个决定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唯独在犯病时表白任君怜这件事情上,让她犯了难。
她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的,通俗的来说,她不会主动提分手。
所以安知意会让任君怜心甘情愿地提出来。
虽然她出差期间已经在慢慢做这件事,但显然,任君怜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而明天过后,如果任君怜还有机会帮她稳定病情的话,想必以他的自尊心,也会缄口不提他们在一起过的这件事。
那场关于“血缘”的梦,毫无科学依据傍身,安知意只把它当做其中一个研究目标,但她用任君怜和她的血液都做过测试,没得出什幺出乎意料的结果。
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她也问过安爱莲,有没有相关实验能证明她的病和血液有关。
当时的安爱莲沉默着没说话,劝她别多想。
安知意也知道,这些年她的父母把能试的都试过了,除了高浓度的精神类麻痹剂,能让她短暂感知抽离,没有其他解药。安知意甚至怀疑,新病状是她旧解药产生的后遗症。
即使她14岁之后,剂量足足减少了四分之三。
国内一开始都将这种病归到骨科研究。
病症罕见不说,止疼药稀缺,又有多少普通家庭能支撑病人熬过疼痛期,更别提像安知意这样能够产生药物依赖的人了。
安知意想,要怪就怪任君怜自己倒霉,在她犯病的时候恰巧撞到了枪口上,又恰巧是她的弟弟。
她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幺。
哪怕明天的行为对任君怜来说是激进了一点,可能会伤害他脆弱的小心脏,但又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不过是在实验过后,给自己找点乐子,顺便看看他是什幺反应罢了。
她在为自己找一个最合适的方法来治病。
究其根本,不过是想体面地活着。
这将会是,真正由她主导的第三次发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