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萧忱策马穿过京城寂静的街道。
方才在军营交代完戒备事项,连铠甲都未及卸下,他便匆匆告假而出。
自离开宴席后,脑海中谢清辞那如影随形盯着公主的目光始终在他心头萦绕,搅得他心神不宁,思及她还要独自回府,他愈发有些坐立难安。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在转过一个街角时,他蓦然发现公主乘坐的马车停在街边。
萧忱勒住马缰,正欲翻身下马,却见灯影之下,两道身影正紧紧相拥。
他感觉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少女被男人搂在怀中,那人的手掌正托着她的后脑,二人的面容几乎贴在一起。
一股热血直冲萧忱头顶,理智的弦“啪”地就断了。
“谢清辞!”
一声怒吼撕裂夜空,萧忱如离弦之箭冲上前去,铁拳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谢清辞脸上。
对方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唇角立刻渗出一道殷红。
看清来人,谢清辞眼神凛冽。
他本就对萧忱横插一脚心怀怨恨,今晚在宴席上安稚初对萧忱的亲昵和他遭遇的冷待,更是点燃了他的妒火。
男人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毫不犹豫地回敬一拳,二人顿时扭作一团。
虽为文官,谢清辞却非手无缚鸡之力。
幼时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后,貌美的寡母常遭地痞骚扰。
为护母亲周全,他自幼习得几分拳脚功夫,此刻尽数使出,招招狠厉,竟与萧忱过了十余回合。
但久经沙场的悍将终究更胜一筹。
萧忱渐渐占据上风,拳风愈发凌厉,还专往谢清辞那张俊脸上招呼,每一拳都带着雷霆之势。
“住手!你们俩是疯了吗?!!!”安稚初先是懵了一瞬,而后急得直跺脚,绣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声响。
街角受打架声响而聚集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如潮汐般涌来。
想她堂堂晋安王朝最受宠的公主,何曾被人当街围观过这等荒唐事?
安稚初急得几次想上前阻拦,却被两个男人激烈的打斗逼得连连后退。
“公主小心啊!”一旁小桃急忙拉住她,“奴婢已让车夫回府叫人了。”
闻言,安稚初再觉得丢人也只能攥紧帕子干等,胸脯气得剧烈起伏。
待府中管事带着侍卫匆匆赶到时,这场闹剧已持续多时,众人看到这等混乱景象,都是为之一怔。
“都还愣着作甚?”少女声音里压着滔天怒火,“快把这两个人给我分开啊啊啊!”
侍卫们听到怒吼声如梦初醒,一拥而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缠斗的二人扯开。
安稚初看着他们俩衣衫凌乱、满脸挂彩的模样,气得声音都在发颤:“你们一个两个都属朝廷重臣,当街斗殴,成何体统?!!”
被她训斥,两个男人俱是沉默,只余粗重的喘息声在夜色中交错。
安稚初奈何不了这两头倔驴脾气,她猛吸了几口气,对侍卫下令道:“带下去,让他俩滚蛋!”
萧忱听了,剑眉紧蹙:“为何臣也要走?让谢清辞滚了便是!”
安稚初见他还敢顶嘴,俏脸涨得通红,杏眸圆睁:“萧忱你还好意思问为什幺?本宫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话落,四周指指点点的目光更是如芒在背,安稚初再难忍受,转身便要登车。
忽闻身后一阵骚动,谢清辞竟挣脱了侍卫的桎梏,上前几步。
他顶着那张伤痕累累的俊颜,目光灼灼地望向她,高声道:“公主当真不愿给臣一次机会吗?”
闻言,安稚初脚步微顿。
她忽然惊觉,今夜这场闹剧,自己何尝不是推波助澜之人?
这些时日刻意的避而不见,倒显得她在心虚示弱,反倒让谢清辞误以为她还对他余情未了。
可她对其从无任何亏欠,为何要躲躲藏藏?
真正的不念,就该是即使相见也能心如止水,虽眼下她还无法做到,但总会有这幺一天。
思及此,她缓缓转身,行至谢清辞面前,平静问道:“谢大人是想与本宫讨要什幺机会?”
谢清辞的眼底倏然亮起星火,他望着眼前冰肌玉容的少女,喉结微动:“臣想留在公主身边,往后但凭公主差遣,再不敢违逆。”
萧忱闻言,心下顿感危机,他竖眉狠瞪,正欲出声,便被安稚初擡手制止。
她唇角弯起,浅淡一笑,吐出的字句却冷若冰霜:“提一线就动一下的傀儡木偶吗?”
“可像是这样的人,本公主要一万不会只得八千。”
如今少女望向谢清辞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蒙尘的旧物,惋惜却不留恋:“本宫要说的话那日早已说尽,谢大人你是聪明人,应该听得懂,别再纠纠缠缠不爽利,无端折了自己在外的名声。”
话落,她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还为他整理方才与萧忱斗殴时肩袖处折起的褶皱。
“谢卿将来是要入内阁的大才,骨鲠风度,万望持守。”
少女此时此刻说的话莫名与谢清辞记忆中明黄的身影交织重叠。
———“谢卿才堪大用,来日当为朝廷砥柱,此志坚贞,切莫轻改。”
当年天子亦是这般,为他抚平了大理寺官服上的褶痕。
谢清辞额角的青筋迸然作痛。
父女二人的举动与神情,一瞬间在他脑海中分毫不差地显现。
他终于意识到,如今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的少女,再不是以一个仰慕者的身份。
而是真正以天家恩威的姿态审视良臣的晋安公主。
她对他所寄予的,已经是仕途希冀,再没有了此前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