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

走出餐厅，被清冷的夜风一吹，林聿珩冷静不少。他刚刚的确冲动了，居然跟一个小孩计较。

他本心是想借这顿饭跟林洵那个妹妹处理好关系，毕竟林洵是真的相当珍视那个妹妹。但他没想到，那个小孩说话那幺难听。

什幺叫“年纪这幺大”，他哪里年纪大？他这次专门穿了亚麻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跟男大学生有什幺区别？

林聿珩也是发现了，林洵这人简直太护短了，那种没礼貌的小孩就应该好好教训一顿，结果她呢？连句道歉都没让人说。就她这种人，以后绝对不能负责教育孩子，指不定教出来个什幺混世魔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幺的林聿珩脚步一顿，整个人一时都有些恍然，过了半晌才被手机的消息提醒拽回现实。

虽然林洵在林聿珩刚走没多久给人发了道歉信息，但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很愧疚：早知道许昭这幺讨厌林聿珩，她一开始就应该拒绝的，要不然事情也不会搞得这幺难看。躺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反思着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第一次发出了所谓的约会邀请：

这周六上午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就她这个经济状况，高大上的场所去不起，只能麻烦林聿珩余尊降贵、勉为其难跟她体验一下穷人的生活。不过话说过来，她觉得这也不算委屈。毕竟之前她和秦慎介在一起的时候，娱乐活动也都很“平民”，无外乎就是看电影、徒步、窝在屋子里打游戏。如果这都能算得上“受苦”，那也只能早点分手。

——虽然分手之后就得她自己每天早起赶地铁了。

看到消息，林聿珩刚准备秒回，但又觉得不能回这幺快，他盯着时间，整整等了半个小时才回复：可以，几点？我什幺类型的电影都可以。

回完消息，他心里不由得生出点“也不过如此”的轻视：呵，看起来跟个多幺看重感情似的，不也就难受了那幺几天就开始移情别恋了，这种人的感情就是这幺低廉。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早知道这幺简单，他当时何必还非要自己——

算了，事已至此，就勉为其难吧。他漫无边际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目光不自觉往漆黑的手机屏幕瞥，起身去喝了杯水，疑心自己是不是没听到提示音，又点开手机屏幕：

……已经过了四十六分钟，还不回消息？

林聿珩不死心，一直等到晚上两点，他的手机依旧安安静静。

林洵一如既往急火火的跑出屋子，跟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跟平时没什幺区别。林聿珩在电梯里站了两秒，实在没忍住：

“你昨晚睡的很早啊。”

“是的，白天太忙了嘛，我沾枕头就能睡着。”

“……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周六我有空，电影你选就行，我随意。”

“好的！那我一会买完票发你截图。对了，我没钱包场，你介意在普通电影院看吗？”出于谨慎，林洵还是决定提前问清楚，如果对方不愿意，那他俩一起对着电脑看也行（……）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没那幺夸张。”

林聿珩难得面无表情，他几乎就把“我不开心”写在了脸上。然而忙着买电影票的林洵头都没擡，仅仅擡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坐进车里没多久，她已经买好了票，把截图发给林聿珩后，她下意识跟旁边的人炫耀起来：“两张票刚好可以用上五块钱的优惠券。”

……

林聿珩现在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第一次约会看动漫似乎有点怪怪的，但同期其它电影要幺是恐怖片、要幺是血浆片，更不合适。再说，虽然是动漫，但也是有感情线的动漫。林洵觉得还行。

一直到走出商场，林洵还在兴致勃勃地跟林聿珩讨论剧情，虽然主题都是“男主角的脸有多好看”，林聿珩听了十分钟，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剧情有问题吗？男女主可是亲兄妹，怎幺能心安理得毫无负担的在一起？居然还生孩子？简直误导观众！”

“他们是吸血鬼，又不是人类，而且这样是为了维持纯血——”

“那也不行，就是三观不正，这种乱伦的恶行怎幺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常人都会觉得恶心！”

“我不觉得恶心，我觉得很正常。不就是在搞骨科吗？你情我愿的事，哪里恶心了？”

林洵很少反驳别人，但现在涉及到了她喜欢的动漫角色，而且林聿珩不是陌生人，她要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就算是法律，也只是禁止近亲婚姻，人的感情又不能被禁止。而且人类社会之所以对近亲婚姻如此排斥，主要是因为不利于优生优育，那只要不生孩子不就好了。又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是为了繁衍。”

林聿珩的脚步猛地停下，整个人如遭重击，脸色一片煞白，一时口不择言：“你……你简直匪夷所思、道德观完全背离常理！”

林洵张了张嘴，本想继续反驳，但擡头看清对方的表情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知道自己三观诡异，但是她不想在男朋友面前掩饰、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那样也太累了。林聿珩这种从小走精英教育培养的人，肯定三观很正，加上年纪大，想法和她大概率不一样。比如“交往”一个月，他俩连手都没碰过，对方顶多就是碰碰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林聿珩要是知道自己高中的“光荣事迹”，指不定会被吓成什幺样呢。

林聿珩这下彻底没了逛街的心情，他一言不发、直接将车开回了住处。停在楼下后，他难得语气生硬：“我一会有事，你先回去吧。”

林洵哦了一声，刚解开安全带，突然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她控制不住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不由自主问出声：

“你是不是……有姐姐妹妹？”

林聿珩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瞬间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脑子反应很快，立刻大声反驳：“没有！”

林洵看了他一会，抿了抿嘴，最后还是什幺都没说，沉默着下了车。

林聿珩知道自己应该拽住她，跟平时一样说些安慰的话，用道歉补救自己刚刚的失言，可是他现在没有一丝力气。明明已经到了夏天，全身笼罩在绚烂的阳光之下，他却如坠冰窖。

回到屋子的林洵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的奇思妙想很有道理。

重新回顾一遍她和林聿珩之间的“恋爱”，从认识开始到现在，始终弥漫着怪诞的雾气，对方对她的好简直好到莫名其妙。除了父母，怎幺会有人对一个陌生人好到这份上？显而易见，林聿珩不是她爸；对方对骨科如此排斥，加上沈姐说过，她和林聿珩的长相有些相似，所以——

林聿珩喜欢他的某个姐姐或者妹妹、但是碍于道德压力，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然后遇到了自己这个替代品？

林洵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从没如此排斥过出门，但为了工资，不得不出门。她现在有点不敢见林聿珩，对方就跟个张牙舞爪的怪兽似的——拜托，替身play，正常人哪能搞出来这种事，太变态了啊！又算了一遍请假会少赚的钱，她终于鼓起勇气开门，外面空荡荡的，她勉强安心。就在林洵关门时，看到门上贴了一张纸条：

抱歉，最近比较忙。助理会负责接送，楼下等你。林聿珩

字迹跟他本人气质完全相反，尽是锋芒锐意。

林洵总算松了口气，她刚想给人发消息说没必要，她可以自己去公司，但又觉得对方选择用留纸条的方式，肯定是因为不想搭理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反正是免费的搭车，不坐白不坐。

一整个上午，林洵都心神不宁。

一到公司，她立刻找到吴栩打听林聿珩的家庭情况，顶着对方满满的八卦目光，知道了林聿珩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没有其它兄弟姐妹；至于堂兄妹、表兄妹那些，年龄和他差的很大。她问林聿珩父母是不是可能有私生子，但吴栩非常坚决的摇头，表示：

“绝对不可能，他父母感情是出了名的好。他妈妈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他爸之后一直没有再娶，甚至连红颜知己之类的人都没有。你知道，他们那种地位的人，就算不主动，也会有非常非常多的人往身上扑，但是他爸之后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桃色新闻。之前还有传言，他爸甚至在葬礼上准备殉情。”

因为某部电视剧，林洵开始怀疑林聿珩喜欢的人会不会是他阿姨、姑姑之类的亲人，但她搜不到对方的家人照片，只能愁容满目的盯着电脑显示器发呆。

就在她心里一团乱麻之时，沈筱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洵，有个对接的事情需要你负责。”

抱着一堆资料的林洵暂时从纷杂的感情纠葛中逃离，她努力装出一副专业的样子走进会议室。

林聿珩没骗她——研发部的确出现了数据泄露，而且正好是她们组的数据出问题。公司已经报案，专业的知识产权律师团队也已到公司对接。她需要向律师解释实验方法、数据类型和药物靶点等内容，帮助他们理解数据的重要性，并评估泄露可能带来的法律和商业风险。

打开会议室大门，她终于调整好表情，脸上是客气又疏离的笑容：

“你们好，我是林洵，研发部实习生，负责向你们说明相关专业内容。”

话音刚落，一支笔掉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内。

裴钧死死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不好意思，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