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并不开心,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围着我鞍前马后。
她越这样我越难受,她对我这么好,我却总想着和她不伦,每次看她眼中那份关怀期盼,再联想到我不为人子的阴暗,那份名为愧疚的心潮总会呼啸。
我突然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
“妈,这就是你和曲姨开的公司大楼啊?好大呢。”
今天周六,妈妈挽着我胳膊,带着我走向离家不远处的商业区,走进一栋装修简约精致的写字楼。
“只有两层楼是我们租下的,”她笑着握住我的手,补充道,“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我才不要,和妈妈在一起就行了。”
“修齐,大丈夫志在四海,要是因为妈妈你就不思进取,那妈妈可会愧疚的。”
“走吧,妈。”
走进楼中,第一层是妈妈开的武馆,每天上下午各开两小时,里面莺莺燕燕堆了一群刚毕业的姑娘,一个个有模有样打着木人桩。
“妈,这些都是你的学员吗?”
“有几个是的,更多是公司的职工,放心吧,我们这里只招女的。”
“我放什么心。”
我对口不对心地敷衍,越来越顶不住妈妈脸上得意的笑容,只好拉着她快步走进武馆。
“姜姜!”
冷艳的声音飘过来,跟着出现为短衣短裤精明干练的女人,是那什么江酌雪。
“小同志,又见面了哦。哈哈,背着把剑真帅。”
她伸手过来,我下意识与她对握,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这女人力气真大,看不出来啊。
刚想使劲抗衡,下一刻我只觉得手上一轻,旁边的妈妈低沉着脸色,不知何时出手捏住江酌雪的胳膊。
“姜姜~不要这么小气嘛。”江酌雪不满地嘟起嘴,一点也不可爱,反而有种数学大题卖萌的恶寒,“小同志也是来学武的吗,要不要和阿姨先过两招。”
“他还小。”
妈妈淡淡打掉江酌雪探过来乱动的手,默默拿着钥匙去了里间。
“厅长,那天的事怎么样了?”
我趁机向她打探情况。
“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这是机密懂吗。”江酌雪显然警惕性很强,保密意识高超,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正打算套话,就被走过来的几个年轻女人拉住问东问西,只能无奈地看着远去的女厅长对着木人桩一阵拳打脚踢。
“哇哦,你是不是女扮男装的?怎么皮肤这么嫩。”
“天啊,你看他,和姜总那么像呢。”
“有女朋友了吗?”
“慧慧,你是不是要老牛吃嫩草啊,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男的你发春也正常。哈哈哈错了错了别打了。”
她们围着我拉拉扯扯一顿嘀嘀咕咕,我怎么说都没有,又走脱不开,只能尽量缩在一起减少身体暴露面积。
这几个越来越过分,嘴凑得越来越近眼看都要亲上了。
其中一个擦的粉味道浓了些,我闻着难受,刚想要挣脱开就远远听见一身怒喝,所有人都停住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
姜清瑶换了一身连功夫,白布衣腰系上黑丝带,如画龙点睛般夺目出尘,只是脸上近乎于跃动的寒霜在诉说她的不悦。
“姜总,我们……”
看着妈妈一步一步走来,身边几个年轻女性都低下头不敢说话,她们的双手都纠缠在一起,手指不时轻颤。
妈妈一把拽过我,顿时感觉有些痛,我咂咂嘴没说什么,一直在看着难得生气的妈妈。
她这样好美,温柔的眉毛倒竖,冷厉的眼神叫人发寒。
“做好自己的事。”
“是,是……”
妈妈抛下一句后带着我去内间,只留下几只凄切的寒蝉在主厅低声下气。
“妈,您别生气啊。”
“妈妈没生气。”
没营养的对话没有进行的必要,我乖乖随在妈妈后面,欣赏她摇曳生姿的腰肢。
“跟妈妈进来。”
内间率先入目的是一件件金戈,十八般兵器俱全挂在壁画上,画中是一片大漠黄沙滚滚,极远处一个黑衣剑客悬着酒葫芦,左手铁剑右手贼头。
“修齐,以后来这里就叫我师父。”
妈妈显然对剑阁极有感情,她平日言行也满满都是古风,这点风情我还是粗通的,立刻听话懂事点点头。
姜清瑶牵起我的手,仔细摸来摸去,我有点热,脸上烧烧的。
“你的手骨很好,没看错的话,是二十四相之十一的『清徽』。剑阁千载,有记录的、能超过你的不过五十人。”
“那师父的手一定更好吧?”
“你摸摸看。”
我很高兴,马上牵起妈妈右手,仔细摩挲着,肯定看不出什么,只是丝绸一样顺滑的触感实在爱不释手。
“怎么样?”
“好软,摸起来好舒服。”
妈妈脸红了红,下意识抽走,檀口开了开想要呵斥两句,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只能憋着气缓缓解释:“妈妈的手骨为『天曲』。”
“天上有?”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得意:“没那么夸张,不过千载独我一人而已。”
“那我是不是没机会超越师父了?”
“妈妈不是和你说过吗,练剑只是为了自强。你练剑只要能强身健体就好,妈妈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好吧师父。”
妈妈看我兴趣缺缺,突然暴起,断鸿快得看不出形迹,只能听见破空时的音爆。
等我定睛时,只见断鸿已然还鞘,妈妈手上多了一根原本在我头上招摇的呆毛。
“师父真帅。”
我看不太懂她的动作,只能拍手叫好。
之后妈妈手把手教我剑阁四法,分别为出鞘法屠蛮、直刺法诛夷、横劈法荡寇和归鞘法平乱。
剑出终平乱,真是好寓意。
一整天我就在练功房中度过,这间屋子明显只有妈妈会来,积年累月下空气中的窖藏了丝丝独属于妈妈的味道,闻之清香入脑,仿佛天仙入怀。
我偶尔会有失误、有不解,妈妈总是会立刻上来仔仔细细替我释惑,这时她会露出好看的笑容,那里面慢慢都是弥补愧疚的感怀。
她真的好开心,我心中止不住想着漫天飞雪下,妈妈抱着小小的我,走出他乡,走向家。
我猛然惊觉,一直以来,在我心中妈妈都是那个拯我于童年水火的天上仙,聪慧、美丽、坚强、自制,一身绝学更是照见古今,优点多得说不完。
可妈妈却不会这样想。
在她的记忆中,她先是丢了我五年,再见面时我那么狼狈,又瘦小又可怜。
可能在她心里,是她亏欠的我。
之后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因为并不美好的幼年时光,我早早懂事,自立得简直有些自负,任何事情都不乐意假手他人。
记得六七岁妈妈总是提出要帮我穿衣,我总是不接受,她的情绪就会有些低落。
我抢着干家务活时,妈妈虽然也会欣慰地笑,可转头眼角就会莫名垂下。
我终于明白,妈妈想要的不是我为她做什么,更不是什么礼物惊喜,她一直想要为我做很多事,甚至是所有的事,可我只要有半点余力就只会选择拒绝。
对不起,妈妈。我六岁时就该懂的,结果十六才明白。
晚上城市远远亮起一盏一盏灯,夜空星星零落,想来驿寄寒梅放得正艳。
坐在家中,我收回视线,噼啪敲着键盘,开始制作我的第二款游戏“神话围棋”。
上次做的神话象棋网上骂声一片,我就算公开了企鹅神1—3的账号段位也无济于事,但是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断膨胀,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毕竟,能给姜清瑶买好多好多东西呢,虽然她也不缺。
我趁热打铁,拿着“神话象棋”的代码改来改去,很快“神话围棋”便颇具雏形。
“妈,我渴了。”
这种话放以前打死我也说不出,只是姜清瑶听了会很受用,她立刻从主卧跑出来,小心翼翼捧着水,看着我一饮而尽,笑着擦去几丝滑落到我脖子上的水迹。
我知道我猜对了。
这个周末我极尽懒散之能事,以前抢着干的家务都推给妈妈,衣服也不洗了,早饭也不做了,恨不得连吃饭穿衣都要她服侍。
虽然我向来好动,现在待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难受的我骨头简直要痒出病来。
可看着妈妈为我忙前忙后时脸上自发洋溢的幸福,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只要开心就好。
流云更迭宦海翻波,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啊。
我天真地想着。
电话突然响起,我拿起来一看,是班主任的。
“喂!”
“惜月老师,什么事?”
她声音美滋滋的,显然有喜事。
“三十,你知不知道你那个高中数学联赛考了多少分?”
这什么脑残问题……
“我肯定满分啊老师,对吧。”
“哈哈,对,对。听说全省就两个满分呢,校长都打电话给我让你明天就去省队参加集训,主教练就是我们附中的单老师。”
“集训我就不去了吧,您和校长说一声就行,他会明白的。好了好了老师您别劝了,挂了嗷。”
妈妈就在一旁竖着耳朵仔细听,见我放下手机马上竖起拇指:“修齐真棒,为什么不去集训呢?”
“想多陪陪妈妈。”
她突然有些不高兴,我暗暗后悔,连忙补救:“其实、其实我就是想多玩玩,上课太无聊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