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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楚门与艾拉薇儿你侬我侬地约会时,身在大后方的得力参谋兼元帅,苏幕遮终于等来了自己今日的贵客。
啪嗒啪嗒~
庭院外,那拐杖拄着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在天际奏响,又倏忽间来到门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苍老又枯竭的声音,一位身穿道袍的老妪推开岚居的大门,缓步走了进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苏幕遮起身,玉立在早春的风中,对着这位远来之客笑道:“敢问阁下来此何事?”
这头老狐看向在石桌旁那位风华绝代的仙子,呵呵道:“老身来此,讨一杯茶喝。”
依旧身穿玉皇冕服的苏幕遮抬眸,瞥了她一眼,巧笑嫣然:“讨茶自然是可以,不过需得拿东西来换。”
姥姥面露疑惑,不解道:“不知玉皇所要何物?”
“便随我聊聊如何?”苏幕遮一如既往地端出茶水,邀这位远道而来的故人坐下。
老妪力虽衰,但好歹是颤颤巍巍地来到了石凳上,面对苏幕遮而坐,沉默了一会后,浑浊的眼中也透出了些许光亮。
而也在此刻,苏幕遮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师姐,四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短短的一句话,足够石破天惊,若是传到外界,恐怕会让任何人震惊,未曾想到这一头妖庭的九尾老狐狸,竟然会是当今玉皇的师姐!
这足以让各部天官怀疑人生!
而那老妖狐却是含笑,似乎也是为这一声师姐而喜悦,她发出了苍老的笑声道:“一别经年,天地间风云转,也不知师妹沏的茶与当年相比,是否有退步?”
难以想象,一头妖魔竟敢在玉皇面前如此神态自若,甚至还要她为自己沏茶,简直能用放肆来形容。
然而苏幕遮却没有半点不悦的神情,而是一展宽袍大袖,取出了自己的良涧古茶叶,在紫陶壶里晕水化开,茶香浓郁。
“师姐大可以细品一番,此茶叶五十年一熟,这回可不要再让我去山上摘茶叶了。”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时光真的倒流了,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道观时光。
那时的苏幕遮尚且还是幼童,在道观里与师兄师姐们嬉笑,终日打杂,因少时调皮,喜欢躺叶堆,爬果树,因此不被师父所喜欢,但反倒是被师兄师姐们宠着。
那时的她常常是端茶的角色,因茶老是泡得苦了,被师兄师姐们取笑人长得甜,茶却泡的苦。
老狐狸伸出爪子半阖着盖子,轻抿一口清茶,微微吐出一口热气,满足道:“现在倒是泡的好喝了,不似当年那般苦涩,进步颇多啊。”
楚门若是在这,必然要吐槽,这堪比中药的茶水也能比当年好喝,不敢想当初喝的人到底该是多么痛苦。
“那是。”
苏幕遮点了点头,眸光中有着看不懂的情绪,她展颜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就如师姐一别四百年,如今也完完全全是妖魔的做派了。”
沉默…
此言一出,就连空气都冷了几分,庭院的枯叶不卷,露水不滴。
妖狐缓缓收敛起笑意,叹道:“当人的时光不过三十载,当妖的岁月却足有数百年,终日被小妖称一句姥姥,倒是忘记了自己为人的模样。”
苏幕遮袖子拢起茶具,将其收了进去:“你该早些来见我的,如今的你,老得如烧尽的干柴…”
“我看还是晚点的好,再早些年,你我未必能以师姐妹相称,就不是相见欢了。”
老妪衰老的脸庞上皱纹展开,难看的笑意展露出来,继续道:“现在再来叙旧,想来你也愿意同姥姥我谈谈。”
苏幕遮也笑了,但那笑容却不带一丝的温度,冷的彻骨,她垂眸道:“师姐,我之所以还称你一句师姐,不是因为我念旧情,只是因为你尚且还长着我故人的脸…除此之外,你也不过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妖魔罢了。”
“更何况…”
谪仙子倾身,直面这头洪荒妖魔,气势如上苍陷落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语气意味深长道:“你也心知肚明,你到快要老死了才敢来见我,不就是怕…”
“——我会斩了你吗?”
在巍峨的气势压迫下,这头九尾老狐瑟瑟发抖,浑身枯黄干涩的毛发根根竖起,九根尾巴也一样垂落,几乎控制不住要嚎叫出来,明明玉皇的声音轻得如早春的柳絮,但压在她身上却如同泰山!
见到老妖失态,玄衣谪仙子轻叹了口气,重新抬起了身子,摇头道:“还是如当年一般贪生,半点没变。”
“呵呵…”
听到这句话,老狐狸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神态显得有些癫狂,终于抛弃了一开始的道貌岸然,而是悲伤又愤恨道:“我又能如何?当年也只有你走出了路,找到了法,可我们呢?群魔环伺,更有那头真龙盘踞在青藏上,要保全人族,我别无他法!”
她的声音像是枯木枝在砖头上滑动,刺耳又难听。
她从来都是自认问心无愧,哪怕当年苏幕遮独身踏上青藏时,她也没有半点犹豫,悍然出手,只为博得那位帝王的目光,让自己能有足够的地位去留下一批人族,以供妖魔观赏。
只是后来,很多事超乎了她的预料,比如苏幕遮的真的在那一场雷霆雨夜之中,同十三尊大妖厮杀,最终立地成圣了。
比如她真像小时候同师兄师姐们打趣时说的那般,在广袤无垠的中土立下了旷世大教,让天庭统御了四海八荒。
比如中土的人族也终于得以重返故土,反倒是亿万妖魔被屠杀了大半,逃往了北疆之外的洪荒大地。
太多的不可预料让苏幕遮成为了镇压妖魔的天庭玉皇,也让她成为了世人眼中的丑角,成为了万民眼里的罪人。
这让她不甘也不愿,最初逃亡到洪荒上时,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个她从来不愿承认的想法——若是又有一尊妖魔帝王降临,绝灭天庭,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了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洪荒大地上一日又一日地等待着,甚至在妖魔们的环伺下找到了一丝别样的归属感,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古往今来不乏你这种人,图大事而惜身,有远志而贪利,遇强敌也甘愿俯首,唯独在冠冕堂皇一事上……”
苏幕遮注视着这头脸色苍白的老妖魔,挑眉继续道:“做得最是爽利。”
冠冕堂皇一词用得好,遥想当年,苏幕遮在周游乾坤,浴血搏杀妖魔时不见她,在建立桃源乡,耗尽心血护持百姓时不见她,在踏足青藏,斗杀群妖万魔时不见她,在立下天庭,重塑旧山河时不见她,而直到她快老死时,反倒是为了万千妖魔来见她。
“我只是…只是想证明我是对的。”
老妖开始咳嗽,似乎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燃烧,让她说不出话。她知道,这不是因为衰老或者病痛,而是因为自己的痛苦。
嫉妒,恐惧,绝望,痛恨的情绪在这头老妖狐心里疯狂滋生,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能寻到法,为什么只有她能得到一切,为什么只有她能站在万万人前?
天资,容颜,气运甚至连道德都在了苏幕遮那一边,而自己却只能以这样的丑陋不堪的姿态苟延残喘!
但她也无法反驳,在那位帝者对她修行的法感兴趣,喝问她是否愿入龙门时,她本可以血战到死,但最终到底还是贪生怕死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起初,她只是披着妖皮,心却是人的血肉。而今,哪怕她穿回了当年的道袍,但内里却早就是头老妖了。
“咳咳…”
九尾狐狸的肺如破烂的风箱一样剧烈颤抖,显然是大限将至了,这让她再也顾不得争论,带着祈求的语气开口道:“我们的密谋,你早就已经发现了吧,求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求你…”
这才是她来此的真正目的,不是叙旧,不是求生,而是为了妖魔们博出一条路,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我们…”
听到这个词,苏幕遮神情有些黯淡,看向了面前这位即将化道,枯瘦如树皮般的老妪——这是她在旧史中唯一的故人了,此刻终究也要离开…不,或许早就离开了。
若是年岁度过的足够久,在红尘之中也不会有敌我之分,唯有故人而已。
苏幕遮并没有回答老妖狐的问题,而是蓦然转身,踏着残雪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天衍五十,遁去其一,一线生机尚在,且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哈哈…”
直到这时,那苦苦支撑的老狐才终于笑了出来,如呜咽的晚风,眼泪流过干枯的脸皮,蒸发在空气中。
其中有释怀,也有安心,那化道的火光终于还是吞没了她,带给了她最为恐惧也最为解脱的死亡。
玉皇并不愿意去听那释然的笑声,而是让风声掩埋了这一处庭院,只有她知道,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给她自己。
她也不过是在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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