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窗外樱花瓣随风轻扬,我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加密币行情,K线图跳动间。

昨晚接到陌生女人的电话后,我们就准备提前赴京都。

父母突如其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打断我的思绪。

屏幕上,母亲神色焦急,父亲戴着老花镜,他们的语气都很急切:“泽然,颖颖她爹娘刚打电话来,讲侬们离婚了?真的假的?为啥勿跟阿拉讲一声?最近咋不联络阿拉?”

“阿拉分居有段辰光了,离婚登记已经办好了,现在是冷静期。”

“前阵子侬们还在讲生小囡的事体,为啥突然就离婚了?”母亲瞪大眼睛,“颖颖爹娘气得要命,讲阿拉家里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亲家都吵翻天了!侬们到底啥回事体?”

父亲皱眉追问:“是不是侬做了啥对不起颖颖的事体?老实讲!为啥瞒着阿拉?”

我嗫嚅着:“感情问题,慢慢就淡了。”

话音未落,浴室门开了,娜娜裹着白色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肩头,曲线若隐若现。

摄像头捕捉到这一幕,母亲惊呼:“侬在啥地方?那个女人是啥人?”

娜娜闻言赶紧躲到镜头外换衣服,我尴尬地搪塞:“我在东京旅游,和朋友一道。”

她换好粉色毛衣和牛仔裤,蹦到我身旁,笑盈盈地对摄像头挥手:“叔叔阿姨好,我是娜娜,泽然的女朋友!”她的语气很亲热,试图化解刚才的尴尬。

父母脸上闪过诧异,母亲勉强挤出笑:“哦,娜娜,侬好。”

父亲咳嗽一声,笑了笑,语气却很冷硬:“侬们年轻人忙,阿拉先下了。”

通话匆匆结束,我松口气,不一会儿收到母亲的微信:“颖颖的爸妈说你婚内出轨,才逼得她离婚!你怎么能这样?马上跟那个女孩分手,好好和颖颖谈谈,不要动不动就离婚!我们不接受这样的儿媳妇!亲家都气疯了,你让我们怎么面对?”

娜娜凑过来看,脸色瞬间沉下来:“离婚的事体侬还没通知伊拉?侬刚为啥勿跟伊拉讲清楚?侬们离婚是苏婉颖的问题,伊自己到处乱搞,现在跟陈昊搞得乱七八糟!现在倒好,我变作破坏家庭的小三了?”她气得发抖,一边拿浴巾擦头发,一边说:“伊个子比我高,长得比我登样,身材比我好,性格又讨老人欢喜。侬爹娘肯定偏心,欢喜伊,伊爹娘一来吵相骂,更觉着是我害的!侬不早点讲清楚,我以后咋面对伊拉?”

“我就是勿想让伊拉担心,亲家吵架已经够乱了,事情太复杂……”

“复杂?是侬勿敢面对!怕伊拉晓得,还是放不下来伊!”她抓起外套,摔门而出。

我追到大堂,娜娜坐在沙发上,低头抱着肩膀,一头湿发裹在浴巾里。

我蹲在她面前,轻声说:“对不起,我没处理好。我会去跟爹娘解释清楚,离婚是颖颖提出的,不是侬的错。颖颖娘家的事体,我会去沟通,好伐?”

娜娜抬头,泪眼婆娑地说:“泽然,我爱侬,是认真的。不想背小三的锅,侬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以后……以后怎么跟侬爹娘相见?”

“我会讲清楚,侬不是小三,是我选的女人。我会去讲明白。”

她勉强点头,抵着我的额头:“去京都吧,查出陈昊的底细,帮侬断了念头,也让我安心。”

傍晚,我们乘新干线前往京都。

车窗外,富士山的雪顶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娜娜靠在我肩上,翻看手机里的樱花照片,轻声说:“泽然,京都的清水寺老灵了,明天阿拉去祈福吧,求个好结局。”

“好,求侬平安,也求颖颖能寻回头。”

娜娜眼神一黯,转头去看车窗外的夜景。

我知道,她很介意我的执念,但我无法否认,颖颖始终缠绕在心头。

离婚不仅伤及我和颖颖,还波及两边的家庭,还有曼姿和娜娜。

上午,按照约定,我和娜娜来到京都郊外一处幽静的日式宅院。

宅院掩映在竹林与樱树间,青瓦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古朴光泽。

木质大门前一株老梅树枝桠虬结,透着岁月沉淀的肃穆。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管家迎了出来。

她身着深灰色和服,腰间系一条墨绿腰带,色泽虽素雅却剪裁精致,隐隐透出京都旧家的气质。

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脸上化着淡妆,眼神沉静却带一丝冷意。

她微微躬身,用日语问候,请我们跟随她进门。

庭院内古香古色有石灯笼点缀,青苔覆地,流水潺潺。

进了屋子,玄关铺着光滑石板,木质回廊散发淡淡檀香。

角落摆放青瓷花瓶,插着几枝花,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花香。

庭院可见一池锦鲤,游弋于水底,映着倒挂的竹筒滴水声,节奏如禅。

女管家引我们穿过回廊,推开一扇滑门,进入后院。

画风骤变,墙上挂着黑白绳艺与SM照片,绳索在模特身上缠绕出复杂的花纹,光影勾勒肌肤的柔韧与张力,构图冷峻却充满艺术感,视觉冲击让我们呼吸一紧,两人攥紧了手,目光被照片的禁忌美感牵引,又隐隐有些不安。

我们走进一间私密和室,室内陈设简约,榻榻米上铺着深蓝色坐垫,矮桌上摆一盏铁壶,冒着白汽,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不知名香气。

一幅黑白照片占据整面墙,令人顿时气为之夺。

照片中的女人身着半敞和服,深色衣服滑至腰间,裸露的乳房在绳索捆绑下微微隆起,绳结在她白皙肌肤上勒出浅痕。

她被悬吊在半空,乌发披散垂落,身体微微弓起,难以分辨抗拒与迎合。

她的眉眼间混杂哀伤的柔弱、兴奋的颤抖与妩媚的挑逗,唇角轻抿,似笑非笑,眼底却藏着一抹无法言说的性感。

我呼吸一窒,脑中闪过颖颖被陈昊带到日本接受调教的画面,整个人像被铁锤重击。

娜娜几乎掐断了我的胳膊,她不再敢直视照片,看向我的眼神夹杂愤怒与怀疑,低声呢喃:“这……是伊伐?啥辰光的事体?”

我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

照片中的女人容貌身形虽与颖颖相似,但细节却有不同:她的锁骨更尖锐,少了颖颖的圆润;左肩没有颖颖那颗浅浅的痣,乳晕颜色也偏深,少了颖颖的淡粉光泽。

心底生出一丝宽慰,这不是她。

正当我试图分辨更多细节时,门外回廊上传来衣物摩擦和轻微的脚步声,节奏轻缓如水滴。

女管家跪坐在门侧,双手轻扶榻榻米,缓缓拉开和室纸门,款款走进一位身着和服的高挑女人,步伐优雅如柳叶随风。

她的和服是淡紫底色,绣着细腻的藤花纹路,腰间束一条银灰色腰带,勾勒出苗条身形,颀长的身材让她在和室中更显亭亭玉立。

和服的丝质在灯光下泛着柔光,袖摆微微拂动,透出一种古典的幽雅,仿佛从浮世绘中走出来的美人。

她分明是颖颖!

娜娜眼睛圆瞪,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赶紧扭头将目光移开,身体不自主地颤抖。

我心跳骤停,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目光却锁在她脸上。

她的嗓音轻柔而温婉,正是电话中的那个女人:“欢迎二位。请你们专程远道而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仔细看时,女主人约莫三十多岁,脸型与颖颖颇为相似,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成熟的从容。

她的鼻梁更挺直,唇角带一抹淡笑,眼神沉静而秀丽,不像颖颖如今看我时,要么冰冷如陌生人的礼貌,要么空洞如魅惑的假面。

她的气质少了颖颖的灵动,却多了历经世事的淡定。

她向我们鞠躬,双手叠放在膝前,上身倾斜约三十度,动作流畅而恭敬,这是日本人初次待客的礼节。

娜娜带着狐疑,勉强回了个浅躬,瞥见我还在愣神,偷偷掐了我一把,疼得我一激灵,赶紧模仿她的回礼。

女主人示意我们坐下,自己跪坐在深蓝坐垫上,双腿并拢,背脊挺直,双手轻搭在膝头,姿态优雅得跟大河剧里的人物一样。

娜娜也跟着跪坐,但在女主人的面前,显得娇小玲珑,被对方的气质所笼罩。

我不习惯和式礼仪,只能盘腿坐下,屁股硌得生疼,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那张酷似颖颖的脸庞,像一根刺,扎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又带来疑惑与不安。

不多时,纸门再次滑开,女管家端着漆木托盘缓步而入。

托盘上摆放一套青瓷茶具,茶壶冒着袅袅白汽,旁边是三只浅绿茶盏。

另有一盘和果子,精致小巧,粉白相间的梅花形团子点缀着金箔,旁边几块抹茶羊羹切得方正,绿意莹莹,透着一种独特的雅致。

她随后无声退至门侧,垂首静候。

女主人微微一笑,端起茶盏,以指尖轻抚盏沿。

她的普通话带着吴语的软糯,音色比颖颖更具磁性,却因久未使用而略显生疏:“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这茶是宇治的煎茶,清香,どうぞ,啊,不好意思,是请用。”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唇角微扬:“和果子是京都的手作,甜度不高,配茶正好。希望两位喜欢。”

娜娜接过茶盏,勉强点头,眼神仍不时瞥向墙上的黑白照片。她端着温热的茶盏,却难掩心头的寒意。

女主人跟随娜娜的目光,望了一眼照片,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这照片是……艺术作品,展示的是美的极致。……请勿见怪,我丈夫的艺术,总是有些……大胆。”

娜娜脸上煞白,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女主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又抖了抖。

我转头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强挤出笑容:“不要紧的,最近我们也接触了不少这种……艺术。我叫林泽然,这位是李文娜,她是我女朋友。这次拜访,真是很冒昧,打扰了。”我看着她,内心难以遏抑这样的冲动,想扑上去紧紧地搂住她,吻她,诉说我的挂念和不甘。

“我丈夫姓藤原,嫁给他后,按日本的法律,我也改姓了藤原。我娘家原本姓李,是无锡人,名叫李静蓉。” 她微微一笑,端起茶盏,示意我们继续品茶:“两位远道而来,京都的春光可还喜欢?这里的樱花虽不如东京热闹,却有种古朴的静美。”

李静蓉又抬手指了指门外的庭院,樱树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粉白光泽:“清水寺和金阁寺,游客虽多,但清晨去,能感受到京都的灵魂。你们若有空,不妨试试抹茶点心,祇园的茶肆最地道。”

娜娜很有礼貌,以艺术家的口吻应道:“京都确实美,跟东京不同。这里的节奏好慢,感觉像走进画里。”

我点头附和:“是啊,东京全是高楼,京都的古宅和庭院让人静下来。”

“京都的确有种魔力,让人慢下来,思考人生。”李静蓉眼中闪过柔和的光:“像这宅院,建于明治时代,庭院的石头都是从鞍马山运来的,每块都有故事。”她轻抚坐垫,似有意无意地补充:“这里的艺术,也藏着许多故事。”

娜娜耐不住这些闲谈,说:“说起故事,我们确实是想了解一些关于陈昊教授的事,不知道……”

听到那个名字,李静蓉眼中闪过片刻黯然:“不知两位为什么想要了解陈昊?听说你们动用各种关系,在日本的学术圈内托人打听。”

我稳了稳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陈昊是个有名的心理学教授,我们想了解他的学术背景……”

话未说完,娜娜激动地用日语说了句什么。李静蓉闻言吃了一惊,用日语回应娜娜,语气急切,像在追问。娜娜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我。

李静蓉有些慌张地对我说:“李小姐说,林先生你是陈昊的受害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见我痴痴地望着她,娜娜哼了一声,从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推到李静蓉跟前,声音仍有些颤抖:“陈昊是泽然前妻的治疗师,麻烦你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李静蓉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指尖划过纸页,目光落在颖颖的日记上,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细腻的脸颊滑落,滴在淡紫色和服的袖摆上,洇出一小片暗色。

娜娜打开了话匣,将我坦白的关于颖颖的一切——从我和她一起的各种尝试到SM派对的失控,再到颖颖分裂出“妮妮”人格的堕落,加上她自己的观察和猜测,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

李静蓉听到颖颖自称“妮妮”,赤裸着钻进狗笼的细节时,手里的文件夹应声滑落,纸页散乱地飘落榻榻米上。

她掩住脸默默哭泣,肩膀微微抽动,呜咽声在和室中回荡。

我忙使了个眼色,娜娜咬了咬唇,停了下来,好奇地看向李静蓉。

女管家见状,凑到她身旁,用日语说了句什么。

娜娜愣了愣,回应了一句。

女管家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手帕,李静蓉接过,擦拭眼角的泪水,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对我们微微欠身:“对不起,刚才失礼了。”

娜娜有些惊讶,忙问:“是不是这些东西吓到你了?请问,你跟陈昊很熟吗?”

李静蓉攥紧手帕,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我只是……有些激动,没什么。其实,我是陈昊的前妻。”她抬眼直视我们,“我就是他的‘妮妮’。”

在诧异中,我们听她娓娓道来:“我和陈昊是在早稻田大学认识的,我们跟着同一个博士导师……陈昊很善良,温柔,性格像阳光一样,对人友善,总是笑眯眯的。我们很快就堕入爱河,年纪都不小了,所以恋爱一年后就结了婚。一边攻读博士,做研究,一边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妮妮’是我们夫妻间的小秘密,他对我的爱称,那种宠溺,每次都让我心动。”

“那时候,我们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在早稻田校园附近,窗外有一片樱花树。春天的时候,他会早起,煮一壶咖啡,端到小阳台上,我们一起看花瓣飘落,风一吹,满地粉白。他总爱抓着我的手,笑着说:‘妮妮,你跟这花一样美’。晚上,我们挤在窄窄的书桌前,他改论文,我整理数据,累了就靠在一起听歌,披头士的《Yesterday》是他最爱,唱到‘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他总会吻我。”

她脸上浮现出情不自禁的微笑,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中:“春天我们去神田川看樱花,风一吹,花瓣落了他满肩。他捡了一瓣,当着众人轻轻贴在我脸颊,说:‘妮妮,你比花好看,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羞得推他,他却拉住我的手,一脸认真地说:‘等拿到学位,咱就生个小妮妮,带她来这儿看花,我给你俩编花环!’那股把我宠到老的劲儿……我恨不得时间停在那刻。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全世界。我们还计划着,等孩子长大了,要带他去京都看红叶,给他讲我们怎么在图书馆熬夜抢座位,怎么半夜跑去居酒屋吃烤串……”

她苦笑了一下,泪光在眼中打转,“那时候,我们觉得未来是明亮的,像那边的河水,清澈见底。”

“所以,听李小姐说,林先生的前妻是陈昊的受害者,我完全不敢相信。他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后来,我们一起开始了BDSM的研究项目,因为需要做现地调查,我们接触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走访了不少俱乐部。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藤原先生。他那时五十出头,气度不凡。我因为好奇,或者说……我内心深处就存在着这种欲望,开始体验做M,被他调教。那种感觉,就像解放了身体和灵魂,我感受到从未被触及的性感。太多太多的欲望需要释放,渐渐地,我沦陷了,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陈昊开始支持我体验,陪我分析,可是,渐渐的,他无法理解我的变化,跟我有了分歧。后来,藤原先生求我长久陪在他身边……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甚至跟陈昊商量,能不能我们都留在日本,作为夫妻继续厮守,但他必须接受我和藤原先生在一起,接受他的调教,开发我的性感。他的心都碎了,他用心理分析、谈话,甚至催眠,挽回我。可是,每次催眠后,他更加痛苦,因为他知道我的心意有多坚定。催眠只能让我吐露内心,却没办法改变我的那种渴望。再后来,他崩溃了,坚决不同意那种……那种安排。所以,我们毕业没多久就离婚了,我主动提出的,爱一个人就要学会放手。他回国开始自己的心理学研究,我留在日本,做藤原先生的……私奴。”

李静蓉瞥了一眼女管家:“这位也是藤原先生以前的私奴,那时候调教我的助手……后来,藤原先生渐渐老了,需要人照顾,我们便结了婚。”她苦笑了一下,目光回到我们身上,“陈昊回国后,进入了SM圈子,尝试做S。他经常给我发邮件,记述他的体验、研究成果,还有一些资料,试图证明他也能做我的主人,求我回去。可我从未回复,因为我们根本就回不到过去了。我和藤原先生的心理连接,是谁也取代不了的。他既然无法接受最初的安排,我们只能隔海相望,留下这些遗憾。”

我脑中闪过颖颖在普吉岛的画面。忍不住插话:“陈昊是不是用催眠给颖颖洗脑,让她忘掉我,离开我,做他的那个……那个私奴?”

李静蓉柔和的目光中闪出一丝怜悯,她摇了摇头,平静而笃定:“催眠只能诱导人放松压力,吐露内心想法,催眠者不能向催眠对象灌输对象无法接受的观念,更不可能让人做自己本不愿意的事。陈昊若对你的妻子用了催眠,也只是让她显露了潜藏的欲望,而不能强迫她。人性很复杂,林先生,有些事,不是外力能随意操弄的。”

她想了想:“能让我看看你妻子的照片吗?”

我叹口气,从手机里翻出颖颖的照片,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漫步在浦东江边。

李静蓉目光落在屏幕上,眼泪再次控制不住,轻声叹息:“你的妻子,和年轻时的我真的好像……陈昊一定是把她当成了我,才会丢弃职业操守。是我害了他,也是我,实在对不起,害了林先生你和你的太太。”

娜娜脸色一沉:“陈昊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恶魔!”她激动地说:“他毁了泽然,还把苏婉颖也变成一个……奇怪的……总之很……!什么善良温柔,都是假的!虚伪!”她喘了一口气,“有人说陈昊做了结扎,不肯留下后代,这不就是个想随意玩弄女性的人吗?”

“他不是那样的人……”李静蓉的眼中闪过惊讶和痛楚,“他因为爱我,失去了我,才对人生失去了信心。他做结扎,也许是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家庭……”她的声音低下去,倒像是在说服自己,泪光在杏眼中闪烁,显露出她对陈昊的深爱从未曾消散。

“他自己的痛苦,自己承受好了,为什么要去害人?”娜娜脸涨得通红,冷笑,“搞得苏婉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泽然每天都在煎熬,你知道吗?凭什么把自己的失败发泄在别人身上?”

李静蓉抬起头,用心理学家的目光扫过我们,似乎看透了一切:“你还不了解人性,人性既非善也非恶,一切都是跟随自己的欲望。李小姐,你爱林先生,对吗?你现在陪着他来追寻真相,万一林先生和他的太太重归于好,你的这些努力,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不是挑拨你们的关系,而是想说,既然你爱了林先生,为了爱付出全部,哪怕最后的结果会伤害自己,对吗?”

娜娜被这直击内心的话激得脸色煞白,她的手从我胳膊上滑落,颓然地捏成拳头。

我痴痴地望着李静蓉那双酷似颖颖的杏眼,哀求道:“藤原太太,求求你,请问有什么办法能挽救颖颖吗?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你们心理学家不是有很多办法吗?是不是催眠,吃药,可以让颖颖回心转意?”

李静蓉摇摇头,轻声说:“你太太,她一旦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就很难回头了。”她顿了顿,转向女管家,用日语低声说了几句,女管家颔首退下。

李静蓉的目光回到我们身上,注意到娜娜的不满,忙改口:“啊,不,对不起,是前妻……能让她回头的,恐怕只有她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散落纸页的上,有些自责地继续道:“我看了你前妻的日记,陈昊在治疗过程中掺杂了自己的目的。本来,心理治疗应该通过引导,调动负面情绪来压抑不健康的欲望,可他的方法却放大了这些欲望,这是很不道德的。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把对我的偏执情绪投射到你的前妻身上,试图用这种方法塑造一个‘妮妮’。但这种方法是危险的。心理治疗师绝不能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治疗对象身上,这不仅会伤害对方,也会让自己跟着沦陷。他是用自己的灵魂去换取一个渺茫的希望。可任何一个人,包括你的前妻,都不会成为他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个‘妮妮’并不真正存在。”

女管家悄然返回,双手捧着一个老式的Sony录音机,黑色机身带着岁月的划痕。

她恭敬地递给李静蓉,李静蓉道了声谢,接过录音机放在身前的矮桌上。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机身,就像触碰一段沉重的过往。

“你问催眠是不是有用,”她看向我,声音低缓,“我请你听听这个。”说着,她按下播放按钮。

录音机里传来陈昊年轻的声音,温和而循循善诱:“妮妮,告诉我,你爱的是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平静地回应,熟悉的无锡口音:“我爱你,你是我的丈夫,我当然爱你,这是爱情。但我也爱藤原先生,那是另一种爱,我离不开他。”

陈昊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不对,你有我,我们才是真心相爱。你对藤原只是迷恋,你被欲望控制了。”

女人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语气很坚定:“不,不是这样,这种爱来自本能,和夫妻的爱情不一样。我离不开他,和我离不开你一样。如果一定要我选择,我只能听从本能。”

陈昊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全是恳求:“那么我该怎么留住你呢?我来接手调教好不好?我可以学……”

“傻瓜,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是你舍不得和藤原先生分享。那种爱……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他的连接,是另一种。”

陈昊低吼:“不,你是我的爱人,我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录音陷入一片沉寂,只剩磁带的沙沙声。

李静蓉目光低垂,手指微微颤抖着关掉录音机:“这样的录音还有好多,他离开时都留给我了。他的心碎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做不到离开藤原先生。”

她手指攥紧手帕,哽咽道:“我承认,我很自私,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但那种内心深处的召唤……也许他离开我是对的,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只不过,我绝没想到,他因为这事彻底封闭自己,无法建立新的感情。可能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坏女人,一个屈从了自己欲望,逼迫丈夫离开的女人。但我依旧爱着他,虽然这种爱,给我们都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听到此处,娜娜猛地抱住我的肩膀,抽泣起来:“泽然,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带着最后救赎的希望,我恳求:“藤原太太,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能不能和颖颖谈谈,或者和陈昊谈谈,让他们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对不起,我无法面对陈昊,我亏欠他太多……”李静蓉垂泪摇头,她低声道:“而且我的丈夫,藤原先生,他中风了,躺在病床上,需要我的陪伴和照顾,我不忍心放下他。”她

娜娜突然激动地插话:“苏婉颖也不肯用真实的自己面对别人,特别是不肯面对泽然!尤其是那次……”她顿了顿,瞥了我一眼,掩盖不住内心的挣扎:“我怕她真的回心转意,泽然又投入她的怀抱。可作为女人,将心比心,我不想他们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这样,对我,对泽然,对我们的感情都不公平。我不想泽然这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惆怅中。能不能有个了断?”

李静蓉闻言,有所触动。

她低头翻出桌上的文件夹,抽出颖颖的策划方案和几封电子邮件,纸页在她颤抖的手指间微微晃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缓:“现在苏婉颖和陈昊都陷进了一片混沌。被释放的欲望结合了她的艺术天赋,已经超出了陈昊能理解和掌控的范围。”她指着策划案里复杂的表演设计与细节:“结合李小姐的所见和这些策划案,苏小姐对BDSM的想象和掌控力……甚至达到了我丈夫的水平。她的欲望不仅吞噬了自己,也把陈昊困在其中。你以为这个关系中陈昊是S,是掌控者,但恰恰相反,苏小姐才是真正掌控这段关系的人。”

她喘息片刻,目光沉重地看向我:“这个表演,其实是一场爱的献祭。为了让你绝望,做最后的了断,她不惜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作为祭品。她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逼迫你离婚,就是因为她在乎你,急切希望你放手,毫无挂碍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她认为她不值得你的爱,才会如此决绝。”李静蓉顿了顿,目光转向娜娜,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沉重:“李小姐,我很遗憾,作为女人,我懂你的纠结。实话实说,能够解救苏小姐的,只有林先生的爱。”

娜娜闻言,身体一僵,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手从我的胳膊上滑落。

李静蓉的话直指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她猛地抬头,倔强地问:“那你让我怎么办?放手让他回去找她?还是看着我们一辈子陷在她的影子里?我爱他,这有错吗?可是我不想……不想当那个逼他放弃的人,也不想他是为了我放弃她!”

我低声问道:“颖颖和陈昊……是爱情吗?她这是移情别恋吗?”话一出口就后悔,害怕答案会彻底击碎我最后的希望。

李静蓉的杏眼微微眯起,她低头看向矮桌上散落的文件。

她沉默片刻,和服的袖摆微微晃动。

她缓缓开口,是一种心理学家的冷静:“爱情?也许是,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她抬起头,眼光里全是同情:“苏小姐和陈昊的关系,早已超出了正常的爱情范畴。他们之间,可能有种扭曲的相互依赖——陈昊把她当成了我,试图重塑‘妮妮’,而苏小姐……她或许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填补内心的空洞,或者证明什么……这不是健康的情感,而是一种病态的共生,混合着执念、痛苦和自我毁灭的冲动。心理学上,这种关系更多的是 ‘共依附’,两个人都在对方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那不是爱!那是折磨!颖颖被他毁了,陈昊就是个自私的疯子!”娜娜激动地打断,“他把自己的失败强加在苏婉颖身上,逼她变成这样!这怎么可能是爱?”

李静蓉叹息一声,目光柔和地看向娜娜:“李小姐,你说得没错,陈昊的行为是自私的,他的执念伤害了苏小姐。但爱情么,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苏小姐的日记里,我看到她对陈昊的情感复杂而矛盾——她依赖他,甚至迷恋他给予的控制感,但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试图掌控这段关系。她或许是爱过他,或许是爱上那种释放的感觉,但这爱已经被扭曲,变成了双方的枷锁。”她转向我,语气沉重了几分:“林先生,爱情可以是救赎,也可以是毁灭。他们的关系,早已不是救赎,而是通向毁灭的深渊。”

我心头一震,脑中闪过颖颖在校园里的笑脸,又浮现她赤裸着钻进狗笼的画面,两种影像交叠,像刀子般割裂我的心:“那我还能做什么?她……她还有救吗?”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救,但我知道,唯一能拉她回来的,是你对她的爱。不是陈昊的控制,而是你和她之间的情感纽带。”她看向娜娜,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无奈,“最终的答案,可能只有苏小姐自己能给。”

“那我该怎么做?你能回国帮我吗?需要什么,我尽全力满足你!”我几乎吼出来,手掌因用力拍在矮桌上而微微发麻,茶盏轻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静蓉黯然神伤,摇了摇头:“我能帮你的非常有限。我有我自己的心魔,陈昊也有他的心魔。这么多年来,除我之外的,他切断了一切与日本的联系,我也从没回过国……如果真有什么能做到的,还是你的爱。李小姐说得没错,你和苏小姐之间的感情是唯一的武器。”

她又看向娜娜,语气温和却很沉重:“李小姐,我知道你的苦衷。你能陪林先生来这里,就说明你爱他有多深。也许,到了那一天,你要自己做出决断。无论是哪条路,你都没有错,不要给自己压力。”

娜娜似懂非懂地看了我一眼,猛地掐我,力道大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她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我不想让你痛苦……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茶香与泪水的气息交织,墙上那幅黑白照片中妮妮的媚眼在嘲笑我们的无力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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