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十六岁的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
那年城市的冷来得格外早,才进十一月,气温就已经降到零度以下,窗沿结起霜花,像一场静悄悄的冻结。
学校暖气老旧,教室里冷得像冰窖,连粉笔划在黑板上的声音都透着一股薄薄的寒意。
晚自习结束,他踩着积雪回家,一路没说话。
路灯在雪地里拉出他长长的影子,偶尔有汽车经过,雪花被卷得四散飞舞,他眯着眼,缩着脖子,像是习惯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行走。
打开家门,一股暖气和食物的味道迎面扑来。
“哥哥回来了!”时卿的声音从餐桌边传来,她正一边写作业一边等他,语气像往常一样轻柔、克制,没有多馀的情绪,也没有撒娇。
他只是点了下头,把书包丢进自己房间,换了拖鞋,一声不吭地坐到餐桌前吃饭。
饭后,他去倒水,经过客厅时脚步一顿——
房门虚掩,时卿坐在母亲床边,小声地问了一句:“……妈妈,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啊?”
他的手还握着水壶,整个人僵在原地。
屋里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像是拂过雪地的风,轻而坚定。
“卿卿,哥哥不是讨厌你。”
“那为什么他不怎么跟我说话,也不笑呢?”
“他呀……心里有自己的小墙壁。有些人是这样的,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喜欢。”
时卿低下头,小声地:“我也没有要他喜欢我啦……就是……我会不会很让他困扰啊?”
“不会的。”妈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做得很好了,真的。哥哥有他的节奏,我们就慢慢陪他。不用讨好谁,只要你真心对他好,哥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时卿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没有哭。
门外,温衡轻轻地退了一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很久都没睡着。
他以为他做得很克制了——不冷嘲热讽,不摆臭脸,也不惹她生气。
只是保持距离,只是让自己不靠近太多,让彼此都留有馀地。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他想起她每天晚饭前都会帮他先热好菜,想起她冬天会提前帮他拿好围巾,想起她在那场雪天里拖着一把比她人还大的伞走进校门,一路踩着积水和泥泞来找他。
他还想起,她对着妈妈说“我会不会很让他困扰”时的声音。
那不是委屈,是失望。
不是质疑他,是质疑自己。
他忽然有点闷得慌。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时家里还没完全亮,时卿窝在沙发上,头发还乱着,抱着一条毯子在看书。
见到他走出房门,她立刻坐正了些,小声说早安。
他走进厨房,倒了一杯牛奶,又多倒了一杯。
走回来时,他把那杯递给她,语气还是有点别扭:
“拿着。”
她抬头,一脸懵懂地接过,像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给我的?”
“不给你,难道给猫?”
她噗嗤笑了一声,低头喝了口牛奶,眼角弯起来,眼神悄悄望向他,像小狗一样试探地问:“哥哥今天心情好像比较好喔?”
他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回房间,嘴角却微微勾了一下。
那天,他在日记本上写了一句没让任何人看见的话:
有些事不是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做。
但她没有怪我,反而一直在等。
我是不是该学会,不让她等太久。
冬天雪很大,风很冷,话很少。
但他开始学会——怎么不再做一个让人误会讨厌她的哥哥。
因为她没放弃过靠近,他也不能继续装作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