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领主镇的过程,顺利得近乎乏味。
领主宅邸那把冲天大火,早把全镇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城门守卫压根没收到通缉令,李阳驾着马车大摇大摆出城时,他们连眼皮都懒得抬。
就算真有从火场逃出来的卫兵哭爹喊娘地描述“人形凶兽”的恐怖,怕也只会被当成吓疯了的胡话——把人当流星锤抡?
砸穿几堵墙?
鬼才信!
结果,李阳带着马车,轻松甩开了身后的焦烟。吃饱喝足的马洛尼四蹄翻飞,拉着空车跑得那叫一个欢实。
“马洛尼,辛苦点,再跑快些。天黑前,必须滚出这鬼地方!”李阳拍了拍马颈。
“嘶——!”马洛尼长嘶一声,蹄下生风,仿佛在说“包在老子身上!”这一人一马,默契得邪门。
空车跑路,对行商是耻辱,对逃命却是天赐。没那些坛坛罐罐拖累,马车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总不能把追兵全宰了吧……”李阳瞥了眼身后的货架。
救出来的艾露,被他用昂贵的治疗药水处理过伤口,此刻正裹在厚厚的毛毯和软垫里昏睡。
颠簸被尽可能隔绝,但李阳还是心疼,恨不得立刻停下让她好好休养。
马洛尼硬是把两天的路程压成一天,在夕阳熔金、关口即将落锁的最后一刻,冲进了邻领的地界。
“跑这么急?喂,货架上那女的……”关口卫兵狐疑地探头。
“兄弟,行个方便,别问。”李阳二话不说,一袋沉甸甸的银币塞了过去。
卫兵掂了掂,竟原封不动推了回来,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鄙夷:“又是那废物领主造的孽?快滚!纳伊玛那老色鬼跟咱们领主是死对头,他的狗腿子不敢追过来。”
“谢了!”
“兄弟,听哥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卫兵压低声音,眼神瞟向货架,“别想着报仇,好好疼你媳妇儿才是正经。”
看来这关口是纳伊玛子爵的“垃圾回收站”,塞满了被排挤的正直之人。李阳心下稍安,驱车深入邻领。
寻了处平坦避风的空地,李阳麻利地支起篝火,赶在夜幕彻底吞噬大地前,搭好了简陋的营地。
“辛苦了,老伙计。”他仔细给喘着粗气的马洛尼擦汗,添上足量的草料清水。这通灵的黑马累坏了,埋头猛嚼一阵,便蜷起腿沉沉睡去。
“该你了……”李阳将几根漆黑的“驱兽木”扔进火堆,辛辣的烟气升腾而起,野兽避之不及。
他拎起烧滚的水壶,掀开车篷爬上货架。
艾露仍在沉睡。李阳小心揭下她脸上敷着的药布——肿胀已奇迹般消退,那张曾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脸,此刻竟恢复了往昔的惊人美丽。
“啧,贵有贵的道理……”他松了口气,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她残留药渍的脸颊。
提灯昏黄的光线下,破裂的唇角也已愈合如初,只余下淡淡的红痕。
“呼……万幸。”李阳喃喃。
漂亮脸蛋没留疤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是,那些暴力的印记最好从她记忆里也一并抹去。
否则每次揽镜自照,都是噩梦重温。
“……只希望,心上的伤也能好。”他替她掖好毛毯,疲惫地靠向车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累垮了。”身体尚能支撑,精神却已绷到极限。一旦松懈,那排山倒海的倦意便汹涌袭来。
“眯一会儿……”他合上眼,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嗯。两小时,不多不少。
如同体内装了精准的闹钟,李阳准时睁眼。这本事,大概是冒险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
视野恢复清晰。
“…………卧槽?”
一个赤条条的白皙胴体,正亭亭玉立在他面前。
“早,李阳。睡得好么?”
红发散开,如瀑垂落肩头,浑身上下唯一的点缀,只有他送的那对黑曜石耳钉,在篝火余光中幽然闪烁。
艾露一丝不挂,低头凝视着他。
“呃……叫醒我不就完了?”李阳扯出个无奈的笑。
艾露却依旧板着脸,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
“今天因我之故,李阳已竭尽全力。我岂能……再扰你清梦?”
“…………”
(这气氛……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艾露周身散发的,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后的死寂。不,或许该说是……风暴过后的真空?经历了那种事,反常才是正常?
(太安静了……不,是空洞……)
李阳心念电转间,艾露动了。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在粗糙的毛毯上,双手前伸,掌心贴地,额头深深叩下——
五体投地!
而且是一丝不挂的五体投地!
这画面本该荒诞可笑,李阳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喂!你他妈搞什么!快起来——”他伸手欲扶。
“求李阳一事。”艾露额头紧贴毛毯,声音闷闷传来,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说。”
“请让我成为李阳的性奴隶。”
“……又来?上次不是——”
“绝非戏言!那时亦是真心……但此刻,是献上一切!请让我成为李阳的东西……成为李阳的所有物!”
“……”
李阳被这赤裸裸的宣言钉在原地,哑口无言。
“……至于么?”他艰难开口。
做到这份上,等于亲手撕碎自己的人权与未来,献祭给一个来历不明、记忆全失的男人?救命之恩再大,也不该如此。
“……因为,我已一无所有。”她的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
“我太天真了。既决心逃亡,就该彻底斩断过去!可我……没能彻底舍弃『艾露芙莉德・海兰德』!”
“……那是你活过的证明,哪能说丢就丢?”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猛地摇头,散乱的红发扫过光洁的脊背,“这种半吊子的觉悟,留有退路的天真想法……只会害人害己!我不要再让『艾露芙莉德・海兰德』这个诅咒,盘踞在我心里了!”
“…………”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看清!”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我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个侯爵千金的身份!恨透第一王子未婚妻的枷锁!恨透被绑在国家这艘破船上当牛做马!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最恨的,就是身为『艾露芙莉德・海兰德』的……我自己!”
裸露的肩头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鞭挞。
“说到底,我算什么?宰相之女?侯爵千金?呵!『千金』!不过是个被圈养的金丝雀罢了!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凭什么把整个国家的烂摊子都压在一个小姑娘肩上?!想救国?让那些脑满肠肥的老东西自己想办法去啊!老娘不伺候了!这身浸透了虚伪和压榨的侯爵皮,老娘嫌脏!”
“嗯……换谁都不想背这锅。”李阳深以为然。
“对吧!?一个破国家,离了个小姑娘就要散架?那它趁早亡了干净!”艾露咬牙切齿,积压多年的怨毒喷薄而出。
什么狗屁贵族义务!她过去的生活,说是社畜都是抬举,根本就是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知识奴隶!
反过来说,『艾露』能撑到今天,已是奇迹。或者说,她连喊累的力气都被榨干了……
此刻,她终于对这操蛋的命运,发出了迟来的怒吼。
“我要抛弃!把这恶心的自己,从里到外,剥皮拆骨,丢得干干净净!我要……重生!”
“重生之后……就为了当个性奴隶?”李阳简直气笑了。
艾露缓缓抬起头。
“不是随便谁的性奴隶。是『李阳的性奴隶』。”
“…………”
李阳呼吸一窒。那目光,平静,深邃,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眼神……似曾相识……)
记忆的迷雾翻涌,某个同样拥有这种眼神的身影一闪而逝。那是……真正看破生死、了无牵挂之人的眼神。
“还有一件事,我也终于明白了。这是身为『艾露芙莉德・海兰德』时,被刻意蒙蔽的……或者说,是我不敢面对的真相。”
“…………”
“李阳,我喜欢你。”艾露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没有告白的紧张,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李阳,我喜欢你。可是,我能给你的,实在太少太少。今天,我又一次……成了你的累赘。”
“……你平时帮的忙还少?进货、算账、打理杂务,我可都靠你。”
艾露缓缓摇头。
“你心知肚明。李阳,你本无义务陪我。你留下,只因你心善。若你孑然一身……只会活得更好,更自在,不是吗?”
“…………”
一针见血。
失忆又如何?李阳骨子里的本能告诉他,孤身闯荡这世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猎魔物,探迷宫,当佣兵……有实力,何处不能称雄?
“所以,我仅剩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价值’……”艾露站起身,双手托起那对饱满浑圆、在火光下颤巍巍晃动的雪白乳峰,指尖陷入柔软的乳肉,“就是这具身子了。”
她直视李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把它献给你。请让我,成为李阳的性奴隶。”
“……喜欢我,却要当性奴隶?正常不该是‘在一起’或者‘结婚’吗?”李阳简直无法理解这女人的脑回路。
“我还没那么厚颜无耻!”
“哈??”
“夫妻?那是对等者的盟约!我若成了李阳的妻子,只会是拖累!是包袱!我绝不允许!我艾露芙莉德,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所爱之人的负累!”她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骄傲。
“你这到底是思路清奇还是轴到没边了……”
“不过,这些都是借口。”
“合着全是废话?!”
李阳忍不住吐槽,艾露的嘴角却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别想那么复杂。”她声音轻快了些,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荡,“说白了,我就是在摇尾乞怜——‘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别丢下我’。就这么简单。老掉牙的故事了,对吧?女人向男人献媚求收留……戏文里不都这么演?”
“……唉!”
李阳仰头,对着车篷顶长长叹了口气。
老掉牙?
确实。
前提是,眼前这个一丝不挂、眼神决绝的女人,不是那个曾经高踞云端、执掌风云的『艾露芙莉德・海兰德』!
“……真他妈服了。”李阳的苦笑里,终于带上了一丝认命的无奈,“看来老子这辈子,就他妈栽在你们这种‘豁得出去’的女人手里了。”
他看向艾露,那目光复杂难明,却终究……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