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尚未远,思来往事长。劝君莫回望,故乡是无乡。”
眺望着汽车远去,低沉的男声回荡在耳边,带着三分缅怀,三分感慨,四分喟叹。
“听不懂,你装什么文化人呢?”
丰滨和花撇撇嘴,颇为不屑道:“你上辈子就这样?只是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又不是逐出家门,居然就感到了绝望?”
小小孩童,可笑可笑。
我离家出走都没这么逊的。
“这些事情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了。”白影认可道,“相比你离家出走却被勇者Plus劝说回家,因此伤心到哭唧唧的表现而言,上辈子的我确实太逊……”
丰滨和花脸上挂不住了,一脚就踹了过去:“去去去!你才哭唧唧!总之那什么杀手皇后的炸弹被解除了吧?”
“只是一颗炸弹被解除了。”白影躲开连环踹,满脸深沉地眺望远方,“不过你说得对,一个小孩子懵懂的思绪和心理,很难领会到绝望的感觉……”
“就是嘛。”
丰滨和花得意一笑:“说道理肯定没用,学他奶奶吓唬他几句就行了!”
总之就是用超大的声音,劝他不准伤心,否则就把他丢掉……
“不愧是火柴人。”白影敬畏地拱拱手,“虽然你什么都没有做到,但已经非常努力了,很棒很棒。”
“那是……啊?”
丰滨和花一愣,瞪眼道:“你才什么都没做到吧!就在一边儿看着!”
白影耸耸肩:“你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也在看,只是你看不见她们罢了。”
“啊?那是谁做的?姐姐还是雪之下?”
“9527。”
“她怎么做到的?”
“因为理解,所以不会否定,因为沟通,所以传递心情。”白影拍拍丰滨和花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吧!你也有机会刷我好感度的……”
“不熟!爬!”
丰滨和花嫌弃地拍开白影的爪子,不爽道:“你这家伙弄一大堆事情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给你做心理治疗?”
白影自信道:“我没有病,不需要治疗。”
“我看你确实不需要治疗,没救了!”丰滨和花白眼一翻,口吻轻松道,“既然姐姐她们也在的话,那交给她们就行了。”
白影一惊:“什么?你就打算这么摸鱼?!”
“不然呢?”丰滨和花撇撇嘴,“我可没什么安慰他的口才。”
“不行!你这样刷不了我的好感度啊!”
“爬!你谁啊?我才不要你的好感度!”
丰滨和花嫌弃地丢下一句话:“虽然感觉你挺顺眼,也算聊得来,但我才不承认你这种渣男是姐姐的男朋友!”
白影纠正道:“是你的男朋友。”
“啧……”
丰滨和花的小脸皱起,五官朝鼻尖聚拢,嫌弃程度直线上升。
白影大声鼓励道:“不要觉得自己无能,虽然你确实干啥啥不行,但你能体会到干啥啥不行的心情啊。”
“爬!”
说谁干啥啥不行呢?!
……
“入学摸底就考了十几分?!”
“老师建议你留级一年,所以你就多读一年小学吧,记得努力学习追上进度。”
“你不是为了我们读书!”
“说你两句怎么了?这就唠叨了?”
“看看别人,周末在复习功课,你就只会跑去玩。”
拳头倒是没怎么硬,就是特别烦。
少年叹了口气,低头做起了作业。
城里确实有了很多闻所未闻,特别好玩的东西,例如电视里的奥特曼、天眼神童、龙娃凤娃等等能动来动去,会说话,非常神奇的东西。
爷爷奶奶也在身边……只是感觉和在乡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例如读书,好像变成了一件越来越花时间的事情,虽说不至于厌烦,但自己做其他事情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什么样的作文算好?入学考试,我写的是小蝌蚪找妈妈,但妈妈说老师说作文偏题,字写得也很难看,需要留级补补基础。
留级是什么?爸爸妈妈好像很在意。
很多不懂的东西,少年倒也不会思索,无论读书还是做作业,按照要求继续做就行了,其他时间自然是用来玩。
学校里认识了新的朋友,人数非常多,学校的教室很宽敞,桌子和椅子也特别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椅子,两个人可以有一张桌子,以前的教室里只有一张很长很长的木凳和一张很长很长的桌子。
应该算更好吧?
唯一觉得很烦的事情,就是妈妈比较唠叨,连带着奶奶也开始唠叨起来。
爸爸和爷爷只有晚上才会在家吃饭。
爸爸偶尔不会回家,这倒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情……嗯,大概是爸爸很少笑,一旦开口和自己说话,都是提学校、成绩之类的事情,脸上看不出喜怒,让自己下意识就小心翼翼起来。
妈妈偶尔还会问自己在学校的朋友,和同学相处地好不好什么的,不会总提那些让没意思的事情。
少年做出一个总结,妈妈提起那些事情容易话多,不等她说完不行,爸爸提起那些事情让自己害怕,不注意听和回答不行。
做完假期作业,少年溜到防盗门边,探头倾听——从厨房里传出奶奶和妈妈的声音。
“你去歇着吧,还怀着孕呢。”
“妈,没那么严重。”
“这还不严重啊?生孩子就是走一趟鬼门关。”
“一回生二回熟。”
“还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知道是强娃的妹妹还是弟弟。”
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轻轻将门把手压下来,侧身从门缝里慢慢地挤出去。
要是弄出声音被发现的话,奶奶妈妈肯定让自己去做作业,或者帮忙扫地什么的,不准自己出门玩。
但只要偷偷溜出去,在傍晚回家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顶多被唠叨两句。
计划通。
少年溜出门去,城里虽然很大,路也像迷宫一样拐来拐去,但方圆几千米以内的地方,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他还发现了一些开在路边的显眼游戏厅,只要买币就可以玩上各种各样的游戏。
可惜他玩不了太久,正经收入只有爷爷偶尔给的零花钱,有时候爸爸妈妈也会给些买书、缴班费和早餐的钱,如果有找零剩下来的钱,他们没有要回去的话,就能落进自己的口袋里,变成操纵着飞机打其他飞机、控制诸葛亮抢阿斗、操纵人物打恐龙……
少年的游戏技术,不能说精湛至极,只能说约等于无。
别人一个币可以霸占一台游戏机玩上一个多小时,他只能愉快畅玩十来分钟,然后就呆在嘈杂热闹的游戏厅里,探头探脑地看别人玩游戏,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看到兴奋激动之处,还会踮脚张望。
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一转头对上爸爸阴沉的脸。
虽然心里第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害怕,但就是特别害怕。
……
……
“就这?”
丰滨和花挠头道:“你该不会是自顾自害怕到绝望了吧?”
“都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绝望。”白影耸耸肩,“你的话……一直用来和勇者Plus对比,直到和你妈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去找勇者Plus,结果勇者Plus根本不认你这个妹妹,那时候你会绝望吧?”
“闭嘴!你有病啊!”
丰滨和花呲牙道:“我和姐姐关系好着呢!”
转念一想,越发觉得自己怎么可能抢姐姐的男朋友了……唉?如果姐姐抢自己的男朋友,感觉……可能……大概……
丰滨和花捋不清,干脆问道:“喂,是不是我先来的?”
“我想想……”白影回忆了一下,“我认识勇者Plus比认识你更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丰滨和花一口否定,继续看着少年不知不觉变得迷茫的人生,疑惑道:“怎么感觉这个小闷葫芦和你完全不一样?这真是你的上辈子?”
白影严肃地点头道:“确实,那个总是喜欢往我身上贴的火柴人,真和你是同一个人吗?”
“爬!休想给我虚构记忆!”
丰滨和花没好气地吐槽,目光倒是看得越来越入神。
害怕又亲近的感情啊……
……
……
少年越来越像一个城里的学生。
读书、学习、找机会出去玩、通过各种机会攒零花钱、买陀螺溜溜球一类的玩具、偶尔也在班上和其他人下象棋,以及跟着事业变动的父母搬家。
搬家算不上猝不及防,只能说非常简单寻常。
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坐了一会儿车,就要在另一个看起来更大,有着铁栅栏的小区房子里生活,总是忙的爸爸领着自己去新的学校进行入学考试。
少年有些疑问和不解——放寒假之前,同学借了自己几本小说,自己转校了怎么还?
亲戚要离开的时候,爸爸总是提醒自己挨个告别,但我要转学了,没有和同学告别吧?
这边的学校更好,是说成绩好的人更多吗?
这些一闪而逝的疑惑,并没有停留太久,只是简单地想了想,便抛到一边儿。
少年早已习惯不和爸爸妈妈进行不必要的讨论。
他安静地参加入学考试,这次考试成绩很不错,不需要留级,爸爸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回去的路上还给他买了一个魔方玩具。
回到家,少年兴冲冲地将魔方玩具扭来扭去,看着一个个花花绿绿的格子在手中变化,听着魔方清脆的嘎吱声,非常新鲜有趣。
“你这只是在乱玩。”爸爸难得开口说起其他的话题,“要学会开动脑筋,把魔方恢复成每一面都是一种颜色,你在吃晚饭前能做到的话,我就给你零花钱。”
零花钱是好东西。
少年顿时来了兴趣,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努力转动魔方,但始终不知道怎么把魔方每一面变成同一种颜色,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他不禁感到焦虑和烦躁——能拿到的零花钱没拿到,那不就是亏了吗?
可恶!我一定要拿到零花钱!
少年焦躁间,忽然发现格子上涂了颜色的纸有些翘起来,他伸手将魔方表面的贴纸一点点撕下,顿时懂了。
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少年成功完成了复原魔方的任务。
爸爸开心地笑了:“再怎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努力和动脑筋,都能够做到。学习也是一样的事情,魔方扭不齐和题不会做是一样的道理,只要认真思考和专注努力……”
少年乖巧地聆听父训。
为自己获得了一笔零花钱开心。
……
“居然想出这种办法……”
丰滨和花不禁扯扯嘴角:“你上辈子还挺能耍小聪明啊。”
“你知道耍小聪明的下场吗?”
白影笑眯眯地问道。
“下场?”
丰滨和花有些不解,看着少年继续自己的人生,依旧是家里沉闷,学校活跃,对学习渐渐厌烦,喜欢到处找事情玩……作为旁观者,丰滨和花能看出对方的家境渐渐变好了,父亲已经创出一个小公司,偶尔带少年到公司里玩的时候,经常有大人开玩笑管他叫小少爷,不过少年在大人面前,向来是一副安静沉稳的模样。
虽然多出了一个妹妹,但萧富强看上去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丰滨和花旁观时,隐约能看出一些东西,例如家里的人都更加照顾起还是个婴儿的妹妹。
“难道是你嫉妒你妹妹,所以绝望了?”
“喂喂,不要把你的故事带到‘我’身上。”白影示意了一下玩得飞起的萧富强,“你看我像是嫉妒和伤心吗?那段时间,家里人管‘我’比较少,‘我’明明是变得更加开心了才对。”
“还真是……”
丰滨和花撇撇嘴,认真琢磨起来。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比起之前玩游戏,萧富强还多了个看书的爱好。
因为看书不会被父母唠叨,所以少年就在地摊上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不少通俗小说,那些书的纸张都已经泛黄发卷,偶尔还会有一些印刷出来的错别字,也不知道是几手读物。
大概是书看多了,渐渐有了些理解,再加上新学校里偶尔会有同学吐槽自己的名字,少年终于开始了改名大业。
首先否决掉爷爷提出的萧金龙,然后抢在爸爸和妈妈提出想法之前,为自己取一个和小说人物相同的名字。
……
“我叫萧云!”
少年感觉这个名字超酷。
这可是小说里的主角,干的都是什么横推八荒,竖斩六合,顶天立地的大事业,更是被称为无上大帝!
虽然看不太懂,但很酷就是了。
将这本书借给其他同学看了之后,少年更是对自己的名字十分得意,偶尔和同学打闹之间,都会挥出“唯我独尊拳”,当然同学也会不甘示弱地拍来“黯然销魂掌”,你来我往,十分畅快。
可惜,书被班主任没收了。
正值中学的少年,越发体会到了零花钱的重要性。
外面餐馆好吃的东西,需要钱,买一些有趣的书,需要钱,去游戏厅玩,需要钱,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东西,需要钱,同学能玩游戏的手机很酷,需要钱……
但是没有钱。
少年早早体会到了成年人的苦恼。
向家里要钱的话,总感觉很害怕,感觉他们也不会给,所以不能告诉家里人,不能找家里人要的话,那就只能自己拿,偷偷拿。
在去爸爸公司玩的时候,少年从办公室里拿走了一些零钱,至于那些用纸条捆起来红彤彤,十分稀罕的大钞票,他倒是没用动,因为拿走的钱足够自己买个游戏机。
这是偷窃。
少年挨了有史以来最痛的一个巴掌,在家里硬邦邦的地板上跪了一个小时。
爸爸愤怒地游戏机放在地上,拿着菜刀当面剁成歪歪扭扭的形状。
“我们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就是让你学会偷钱的吗?!”
“一天天不好好读书,学坏倒是比谁都快!”
“做人要挺直腰杆!不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偷钱让我们都没脸见人!”
“要钱?为什么不找我们要?你偏偏要偷!”
“玩游戏?以后你有的是时间玩游戏,非要现在玩吗?!”
少年害怕得一声不吭,脸上的痛只是一瞬间,膝盖跪地也渐渐就习惯了下来,只是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他喘不过气来,浑身上下冒出一阵阵冷汗,仿佛有一根针扎进心里不断搅动,让身体时不时地发抖。
爷爷奶奶也没有帮忙说话,奶奶训斥了两句之后,转头和爸爸说跪一会儿就行了,太久对孩子不好。
相比于以前被爸爸在游戏厅逮到的训斥和巴掌,这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一巴掌。
……
“……你还没绝望呢?”
丰滨和花不知何时安静地看了起来,只是偶尔出声。
她想起了自己和母亲的事情……偷窃当然是错误的,离家出走也是错误的,但是那种宁愿做错,也不愿意和母亲沟通对话的心情,也是沉甸甸压在心头上的。
“为什么要绝望?做错事情怎么会绝望?”
白影只是笑了笑:“真正绝望的是分不清对错。”
分不清对错?
丰滨和花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
上了中学读书的孩子,已经模模糊糊间开始记事,开始思考了。
萧云又挨了一巴掌。
……
放假期间。
妈妈和其他一些长辈商量着去动物园游玩。
萧云不想去,只想放假时呆在家里。
“去玩一下吧。”妈妈劝说道,“你看大家都一起去,金凤也要一起去玩。”
年龄尚小,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妹妹阿巴阿巴了两声。
萧云还是不想去,但说不出理由,只是表情沉闷地摇头,顺口拿出一个理由:“我要做作业和复习……”
“学习也不能太久啊,要劳逸结合。”妈妈再度劝说道,“难得放假,成天呆在家里怎么行?”
萧云没回话,就是不想去,弄得场面一时间僵硬下来。
“萧云!”
爸爸忽然阴沉着脸喊了他一声全名,少年下意识心虚间,抬头看过去对上爸爸皱起的眉头,他抿抿嘴倔强地不作声。
然后挨了一巴掌。
“哭什么哭?把你的马尿给我憋回去!男人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成天像个闷葫芦呆在家里干什么?让你出去玩还不愿意?!”
萧云擦干眼泪,跟着一起出去玩了。
动物园的风景确实很有趣,妈妈在努力安慰自己,买了不少东西,爸爸有事要忙没有来的缘故,一时的情绪便被迅速冲散。
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却在心底里留下一丝疑问。
明明都是两巴掌,但这次和上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会被打?
……
……
“妈妈虽然很严厉和焦虑,但不会做这种事情啊……”
旁观着的丰滨和花,自然比萧云更懂——因为萧云的爸爸,当时明显因为其他的事情特别生气,他看到儿子不去动物园,弄得状况很僵硬,便愤怒地挥出了那一巴掌。
白影笑道:“对错是打出来的,也是被打没的。”
“所以,弄不清什么算对什么算错而感到绝望?”
丰滨和花皱着眉头猜测道。
“嗯……从印象里来说的话,这两巴掌确实记得清楚,但应该是之后的一件事情吧。”白影推测道,“那些在‘我’眼中判断对错的人,同样陷入了不知道对还是错的漩涡。”
丰滨和花:“?”
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呢?
丰滨和花翻翻白眼,继续专心地看了起来,发现少年已经不知不觉间变了性子。
或者说,对正在重现的人生来说,少年是不知不觉,但对安静旁观着的自己来说,这种变化显得非常明显。
随着年龄长大,渐渐理解更多,理解得更多,冲突矛盾的烦恼随之而来。
丰滨和花抿抿嘴,理解自己和姐姐一家的纠葛,她最初的想法就是大家有病。
哪怕现在经历和懂得更多,她依旧没有改变那时候的想法。
就是有病。
……
那是一个晚上,家里爆发了争吵。
“你到别人家去干什么?!”爸爸紧皱着眉头,声音没有平时那么中气十足,满脸烦恼之色。
“我去别人家干什么?!你干什么?!”奶奶怒不可遏地大声训斥道,“你说说你干的什么混账事,你养小三!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你不要了就自己滚出去!”
妈妈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爸爸也低下头辩解道:“这、这件事情我能解决,你也不用跑别人家门前去吼啊,当着面嚷嚷,弄得多没面子……”
“面子个屁!你发达了?你得意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奶奶震声咆哮道:“别给我打马虎眼!立刻去给我把关系断了,把那女人从你公司里开除!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本以为要吃晚饭了的萧云,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争吵,无法理解争吵的内容,但是看奶奶生气得和爸爸一样的模样,爸爸支支吾吾得和自己一样的模样……爸爸是偷钱了,还是不肯去动物园?
争吵很快就结束了,爸爸离开了家门,过了一会儿,妈妈也离开了家门。
奶奶似乎气得不轻,摇头叹息地走过来说道:“强娃,去陪一下你妈吧,她就在楼下的公园里。”
萧云乖乖点头,下楼来到公园,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妈妈。
妈妈时不时抹抹眼睛,吸一吸鼻子,萧云走了过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在旁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突然问道:“强娃儿,我和爸爸离婚的话,你要跟着谁?”
萧云开口道:“跟着妈妈吧。”
“好……好……!”
妈妈伸手抱住萧云,双眼红肿地哽咽着,滚烫的眼泪滴到儿子的脖子上。
萧云一声不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便默默地坐在原地。
……
……
“你爸妈离婚了?”
丰滨和花轻声问道。
“没有。”白影吐槽道,“火柴人,你这么湿漉漉的语气有点让人发憷。”
“爬!这叫温柔的语气!”
“放弃吧,你学不来勇者Plus。”
“#!”
丰滨和花吐了口气,奇怪道:“你爸妈都离婚了,这还不绝望?”
白影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太高估初中生的理解能力了?说起来,这辈子的人比起上辈子的人来说,更加早熟一些……”
“我觉得你才是早熟吧?”丰滨和花皱着眉吐槽道,“总感觉萧云说跟着妈妈,安慰妈妈的时候很奇怪……连这种事情都没太大反应,闷葫芦得也太厉害了吧?”
“谁知道呢?”
白影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
……
爸爸回来了。
生活也回到了习以为常的轨道上。
一切矛盾和争吵,仿佛从未出现过。
爸爸依旧忙着事业,偶尔见他和一些人中气十足地聊生意,妈妈依旧帮爸爸做着公司的事情,奶奶依旧操持家务和照顾妹妹,爷爷总是闲不下来地出去找活。
上高中又搬了一次家,奶奶说什么这是自家的房子,萧云听不太懂,只知道奶奶打扫起来更频繁,对自己偶尔丢歪的垃圾忍耐度更低。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妹妹开始走路说话,经常在家里晃来晃去。
萧云的生活一如往常,因为被敦促而努力读书,因为玩被爸爸妈妈训斥,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两种状况的发生次数越来越频繁,一个爸爸妈妈会不断强调,老师会不断强调的词语,逐渐烙在脑子里。
高考。
越是临近高考,爸爸妈妈越是关心。
会丢掉与学习无关的东西,会强调要考上好大学,会关心儿子这么话少,是不是有心理问题,于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学校里的生活渐渐沉闷下来,家里的生活也渐渐沉闷下来,萧云本就沉闷的性子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在学校和家里每天坐着公交车来来往往。
学校是读书的地方,家里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期间似乎有过特别重要的事情——莫名在意班上的某个女生,对方成绩很好,是萧云的初中同学,当初爸爸妈妈问他高中想读哪儿的时候,他下意识说出这个女生想读的高中,爸爸妈妈经过一番调查,发现是重点高中,便答应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萧云每天要坐半小时的公交车上下学。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要高考。
没错……
自己在意的事情,不重要。
萧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爸爸妈妈很开心地要邀请亲戚朋友吃饭,奶奶很骄傲地笑着予以夸奖,爷爷都特地买了一部看上去很漂亮的手机,作为他的第一部手机,作为他的大学礼物。
在家庭聚餐时,萧云配合其他人开心了一下,然后回到房间准备睡觉,茫然地想着不知道的事情。
那个女生会和自己上同一个大学呢?
【什么是对的事情?什么是错的事情?对的事情会得到夸奖,大多不怎么开心,错的事情会被耳光训斥,大多比较开心,但被耳光训斥之后,又会变得不开心……人是没办法开心的。】
“错了!”
朦胧之间,似乎有个人出现,超大声地吼了一句,然后温柔地说道:“人是可以开心的……你觉得不开心,是因为……嗯,你总是听你爸你妈的话。”
少年下意识问道:“不听爸爸妈妈的话,他们不开心,我也不开心,那怎么会开心呢?这是错的吧?”
丰滨和花一时语塞,感觉话题好像歪了:“呃……这个啊……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和错的?”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少年茫然道,“爸爸做错了吧?”
丰滨和花用力点头道:“对对对!你爸爸做错了,因为不去玩就打你错了,因为出轨错了!你这不是知道什么叫错的吗?”
“爸爸做错了,所以奶奶训斥他,虽然没有打他耳光,妈妈没做错,但像是做错一样哭了,说要离婚……”少年稍微有些凌乱地说道,“但是没有离婚,我也没有跟着妈妈,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所以爸爸好像没有做错?”
丰滨和花听得一头雾水:“等会儿!你就这么想爸妈离婚?”
少年疑惑道:“离婚是什么?”
也对,这家伙的父母没有离婚……我爸妈也没有离婚啊。
丰滨和花有点头大,摆摆手说道:“算了,这种事情就等我姐姐来告诉你答案吧,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少年点头:“哦。”
安静……
丰滨和花有点无聊,还是开口扯了个话题:“你不知道离婚,为什么你妈问你跟谁的时候,你要说跟她?”
少年说道:“她希望我说跟她。”
“?”
丰滨和花瞪大眼睛,头上冒出个问号,这小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不……好像也没问题……说到底,自己那时候也差不多吧。
“呃……那你想跟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你妈希望你说跟她?”
“因为就是这样啊。”少年努力回忆道,“妈妈问要不要出去玩,就是想让我出去玩,爸爸问是不是应该做好卫生,就是想让我扫地或者倒垃圾……大人问的问题,就像诗词填空,有一个标准答案,做对了就是得分,做错了就是扣分。”
“是、是吗?”丰滨和花不禁回忆了一下,还真找到几件差不多的事情,“对!我妈就是这样!”
少年忽然说道:“但是不对。”
丰滨和花眉头一皱,诧异道:“啊?哪儿不对了?”
少年说道:“爸爸做错了吧?”
“废话,肯定做错了啊!”丰滨和花理直气壮道,“出轨渣男还不算做错?”
少年摇摇头:“不是……爸爸为什么会做错?妈妈为什么说要离婚又不离?奶奶为什么可以说爸爸做错了?爸爸错了为什么没有挨巴掌?因为奶奶不喜欢打人耳光吗?我做错的事情,他们总是会提起,爸爸做错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被提起过?”
丰滨和花撇撇嘴:“他们有病!”
“感冒?”
“唔……心理疾病!”
少年疑惑歪头:“看心理医生的人是我啊。”
“……”
丰滨和花僵住了,什、什么情况?我居然被区区一只……好吧,按照年龄来说,留过级的对方还比自己大两岁。
但是作为看着对方从小长大的人,丰滨和花还是绷不住了。
我为什么说不过一个小屁孩?!
“他们有病,所以分不清对错!”丰滨和花震声道。
“但是……”
丰滨和花一巴掌摁在少年的头顶,然后使劲儿搓头,龇牙道:“没有但是!他们就是有病!一边让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想说什么就大胆去说,一边又让你只能做什么,让你只能说什么——你看,这种自相矛盾的人,不是有病,那是什么?”
少年被搓得脑袋歪来歪去,努力挤出一句话:“那、什么才是对的,错的?”
“我不知道!”
丰滨和花理直气壮的一句话之后,不禁心虚起来:“呃……你看,你知道你爸做错了,对吧?”
“嗯。”
“所以,你知道啊!”丰滨和花目光一闪,发现了一个盲点,“你知道什么是对的和错的,还需要问我吗?还需要问别人吗?你比谁都知道对和错!那些说你对还是错的家伙,是有病!你又没病,凭什么让他们说对说错?你经历的事情,只有你才能说对错!”
正准备继续单方面灌输的丰滨和花,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夜晚的阳台上。
白影正挂在阳台栏杆上眺望夜空。
“呼……”
丰滨和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肯定是姐姐解除了炸弹吧?”
白影饶有兴趣地笑道:“有没有可能,你才是解除炸弹的那个人?”
“我?”丰滨和花撇撇嘴,“我爸妈又没离婚,怎么可能知道那种心情,知道怎么给他做心理治疗?”
“因为你告诉他大人多少有点病。”
“啊?这也行?”
“如果没病,明明是判断对错的人,怎么会犯错呢?”
白影唏嘘道:“连审题都没有做,却填上了正确答案——火柴人,不愧是你。”
“才不是!”丰滨和花自信地哼了一声,“不就是弄不明白爸妈为什么离婚而绝望吗?哼↗→↘……”
“你心虚了。”
“没有!”丰滨和花气势一扬地哼了声,转头看向卧室里睡着的少年,好奇道,“你绝望的是什么?”
白影笑着提醒道:“你不是深刻地经历过吗?”
“有吗?”
【开始思考对错的时候,也失去了自由。喜欢的不能继续喜欢,讨厌的不能继续讨厌,直到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不讨厌,什么都算不上正确,什么也算不上错误……】
白影一边说着,一边在栏杆外面挪了挪,凑近了些:“这或许就是成长吧?”
丰滨和花回头又看了眼睡着的少年,嘀咕道:“真是挺有病的……你上辈子就喜欢胡思乱想了?”
“偶尔想想而已。”白影随口说道,“哪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
丰滨和花不禁心有所感,抬起手肘戳了戳白影的胳膊:“唉唉!能不能再让我进他梦里?我突然有想对他说的话了。”
白影耸耸肩:“入梦可不是我的本事,再说了,你对我说不也一样吗?”
“一样个头!”丰滨和花白眼一翻,“这真是你上辈子?看着完全不一样啊!”
白影沉默下来,他从栏杆外翻到阳台上,双手小臂压着栏杆,静静地眺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是啊,完全不一样了。”
丰滨和花不由得沉默下来,虽然完全没有关于对方的记忆,只有一些浅薄的认知,也没打算认个渣男当男朋友,但是……
如果现在的自己回到过去,看着努力想要获得妈妈认同,为此烦躁、愤怒和无力的自己,大概也会有些复杂难言的心情吧。
算了,想做什么就做,琢磨那么多干什么。
丰滨和花踮起脚尖,手掌伸向白影的头顶,眼看快要够到的时候,那个头顶忽然拔高了一截。
她的动作当场僵住,斜眼看向仰望星空,满脸淡漠的白影,然后目光下移,看见对方踮起来的脚尖。
“根据三角形边长计算公式,你可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要我们的距离够近,就能够轻松地伸手摸头……”
嘿!
丰滨和花狠狠一脚踹在白影小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嘶——!”×2!
丰滨和花抓住机会,一记抬手盖帽,狠狠扣在白影的脑壳上,伴以少女恶狠狠的清脆声音:“我爸是个胆小鬼,懦夫,软弱的男人!我妈是个偏执,敏感,神经的女人!为了自己那点破事儿逮着我折腾,这么疑神疑鬼怎么不离婚?反正我爸也没怎么管我!离婚跟谁?跟个锤子,我直接和姐姐住一块!好了,我们来说爸爸妈妈的坏话吧——轮到你了!”
“你爸是个和蔼,宽容,拿你没辙的男人,你妈是个精明,能干,时刻关心你的女人……”
“#!你这家伙一点也没上辈子可爱!”
“扯淡!我看你是母性泛滥!”
“西内——!!!”
天上的月与星,沉默地洒下辉光,飞向阳台上吵闹的少年和少女。
【开始思考对错的时候,也得到了自由。上帝要惩罚你毁灭世界,也要在你毁灭世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