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炸弹=救白影=扼杀超能力杀人魔。
男朋友?只能说九疑一信,见面之后迅速变成信你才怪。
别的不说,这人嘴里的都什么话?一句比一句假,我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人?还多人关系,渣类细菌想得美。
抛开这部分意见,雪之下雪乃很认真地努力着,甚至压力挺大,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关乎一个人的生命,甚至于更多人生命的大问题。
从了解到的内容来看,白影过去人生里的绝望,代表着杀手皇后能够安炸弹,需要通过对话解除绝望,让杀手皇后的炸弹失效,从而避免白影打出GG,超能力杀人魔重回人间。
简而言之,要话疗。
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雪之下雪乃认真观摩着萧云的一生,偶尔毒舌两句白影的异想天开,这里没有你的女朋友!
叫谁勇者呢?
你这白菌!
建议立刻躺在做梦,梦里才有喜欢你到愿意不知廉耻的笨蛋!
总之,早点把事情解决掉,这种超自然事件自己也不算没有经验了。
童年幼崽期。
“现在你虽然离开了家乡,但你熟悉的亲人依旧在身边,因此只是换了一个环境生活。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你的感受只是出于年龄尚小,无法理解很多事情的缘故,所以高估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白影大声喝彩:“哦哦哦!不愧是勇者,何等义正词严,有理有据,兼顾逻辑和理智的劝解!”
少年叛逆期。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要学会抛开人际关系对你的影响,去判断一件事情的对错!你偷钱是不对,挨打是应该,你不想去动物园没问题,挨打就是你爸爸的错,你爸爸出轨是错……你要明白一件事情,每个人都会有正确和错误的地方,也能意识到正确和错误,困难的往往是如何坚持,而不是如何分辨。”
白影热烈鼓掌:“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令人震惊!”
青年迷茫期。
“你的梦想就要这么放弃了吗?明明你已经做出过成就,不是吗?没有依靠父母,没有依靠别人,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你就偿还了助学贷款,不再向家里要钱——你对社交没有兴趣,如此专注地讲事件投入到梦想之中……因为失败,因为被家人否定,因为感到轻松,你就这么放下了吗?走上父亲为你选择的道路,难道你就能够成功,哪怕你成功了,那是父亲的成功还是你的成功?你只是畏惧了失败,所以不愿意再做选择!”
雪之下雪乃这次的声音格外严厉:“所谓正确,不是去做一定会成功的事情,而是宁愿失败也要坚持下去的事情!”
白影一拍大腿:“强而有力!强而有力的斥责啊!斯巴拉西!”
中年麻木期。
“你……”
雪之下雪乃看着一脸平静与解脱的中年人,只觉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那些劝导和宽慰的话语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觉声音都如此无力而孱弱,根本无法挽回对方的人生。
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说你的妻女和母亲还需要照顾?
萧云已经得了绝症,他除了生活所需,将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家人,显然根本不打算治病了——这可以说是一种奉献的牺牲精神,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来说,还有什么可以对他强求的?
可悲与矛盾的地方,在于这不是出于爱和关怀,而是出于应该与解脱。
为什么会这样?人怎么可以这样?不应该这样啊!不应该……也是一种应该吗?
雪之下雪乃忽然有些恍惚,脑海中闪过所见证的,属于对方的一生——出身乡村,来到城里的时候,还因为太无知而留级,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
家庭虽然困难,但对方上大学就开始赚钱,不向家里要钱,还没有怨言地给家里钱。
进入社会后一直认真工作,虽然沉闷和内敛,但不做坏事,擅长理解他人,协调家庭的矛盾,为母亲提供一个安心的住所,以宽容和认真的态度教育女儿,从来不因为自己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对家人冷言冷语,直到得了绝症,依旧不打算治疗,只是回老家度过最后的人生。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已经走到现在了,自己已经找不到可以劝诫对方的话语了。
雪之下雪乃感觉心脏像是被拧成了一团,莫名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我也会度过这样的一生吗?曾经在母亲管束之下,无力的自己,是不是也差点踏上这样的人生?
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的人生,将行为与心情彻底割裂,直到对生活再无用处,才能统一协调的人生。
雪之下雪乃有些混乱,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已经平静下来,终于不用继续前进的中年人,一句沙哑而沉闷的声音,不由得从喉咙里冒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为何,说出了一句夸奖和安慰对方的话语,仿佛这样能为那积雪般沉重的人生,稍微拂去一朵雪花。
雪之下雪乃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不住的情绪在心头涌动,挑拨着眼睑,让双眼忍不住变得酸涩,她轻轻抿了抿嘴唇,仍由脸颊上流下泪水,情绪在所见证的人生里徘徊流淌,酝酿出深沉的悲伤。
眨眨眼睛之间,白影突然就出现在视野里。
雪之下雪乃眉头猛地一跳,情绪瞬间溃散开来,她抬手故作当然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冷淡道:“有什么好看的吗?物伤其类,与心同悲,本就是人之常情。反倒是白君,萧云真是你上辈子的人生吗?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件悲哀的事情。”
“当然是啦!”白影振振有词,“怎么样?勇者,有没有想起你喜欢我的事情?”
“不要在这里写科幻小说。”雪之下雪乃依旧不假辞色,“如果你是想通过给我放电影,让我喜欢上你,那还是免了吧,谁会喜欢上一个从小看到老的人?非要说的话,反倒是友情和亲情的意味更多一些。”
“我是为你感到悲伤,不是因为喜欢而落泪,白菌最好还是分清楚些,不要自顾自误会什么事情。”
雪之下雪乃渐渐调整好情绪,女朋友?喜欢你?还多人关系?哼,呸。
白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勇者果然还是情绪丰富,敏感别扭的人。上辈子,我印象里还真没听到过多少夸奖的话,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直到某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没用了,什么也不需要做。”
夸奖的话?
雪之下雪乃轻轻吸了口气,心头有些疑惑,脸上不动声色:“真的吗?我怎么感觉萧云根本没听到我的话?看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哈?”白影震惊道,“你该不会觉得话疗有用吧?阁下只需一席话语,就能解答人生千般不如意,让对方顺着自己的想法行动?”
“?”
雪之下雪乃不由睁大眼睛:“你说全都没用?!”
“勇者……”白影朝已经回到老家,正在收拾房子的萧云努努嘴,“这是我的上辈子,我此时就在这里,过去如果发生变化,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等等!”雪之下雪乃皱紧细眉,“不是说杀手皇后通过你过去的绝望设下炸弹,从而让时间倒流,我需要破解那些绝望,从而解除炸弹吗?”
“哦,骗你的。”
“#!”
雪之下雪乃脑海里闪过一缕缕杀意,闪过自己努力观察萧云的人生,琢磨着对方的绝望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化解的思考。
“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你这种满口谎话的家伙!”
……
生活结束了。
老破旧的房屋上挂满了灰尘和蛛网,外面已经有了一条平整的大马路,眺望远方的话,有些住户的房子已经彻底废弃,斑驳老化,有些住户的房子已经拆掉重建,换上了漂亮的瓷砖房。
村落里已经能接上水电,也能连上网络,能够在家里放置冰箱电视……
时代的痕迹处处都是。
当年,父亲那一辈的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吧。
有的人在城里成家立业,将老人接去城里生活,乡下的房子便废弃了,有的人在城里拼搏一番失败了,却也无法返回故乡,只能四处辗转,等待着幸运的机会,有的人也成功做出了一些事情,但家里老人更愿意在熟悉的地方结束人生,便回到乡下修了漂亮的小房子。
萧云将住的地方收拾出来,稍微发呆之后便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在自己终于能够休息的时候,孤独却突然涌上心头,由此带来彷徨和迷茫……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再度体会到青年时的迷茫。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
萧云不知道,只是默默地活着,偶尔眺望着山野出神,让自己躺在无事可做的虚无之中。
女儿找了过来。
“爸,你一个人在老家怎么生活?”
已经快要大学毕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满脸认真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毕业,也能够支撑起家里的事情,你要是累了想退休,那就应该由我来养你!你一个人跑回老家,我还怎么照顾你?”
“不用照顾。”萧云只是慢慢摇头,自从回到这里,明明之前还在上班赚钱的自己,突然间就老迈起来,“不用觉得需要为我做点什么……那样不好,你要考虑自己想做什么。”
女儿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突然问道:“爸想要做什么?”
萧云沉默半晌,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
“回家慢慢想不行吗?”女儿仿佛找到了破绽,认真地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心得下?无论爸想要做什么,我都……”
“现在我想要一个人在这里。”萧云将破绽堵了回去,“在这里做什么是之后的问题。”
女儿哑口无言,拧着眉头努力劝说道:“爸,你是不是对妈有什么不满意……还是对奶奶有什么意见?”
她颇有些谨小慎微地试探道:“她们都说以前可能没注意到你的心情……”
“我没有不满,她们不需要愧疚,我也不需要太多关心。”萧云眺望着远方,语重心长地说道,“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应该如何的事情……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吗?”
女儿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那就去找吧,不要学我。”
女儿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呆了几天后就离开乡下,重新回到城里。
萧云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回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光——没有社交,没有家庭,只有自己,全身心地沉入游戏之中,从无到有一点点搭建出一个世界。
做游戏吗?
萧云慢慢摆脱了总是发呆出神的状态,开始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玩游戏里。
时代变化真快啊,印象里那些技术和知识,都显得有些过时,如今这个时代的社会主体,孕育出不同的文化和精神……要想做一款厉害的游戏,避免不了与这些新事物交流。
做一款游戏吧,让自己满意的游戏。
……
“在梦里的对话,到底有用还是没用?”
雪之下雪乃看着快速变老的萧云,对方好像又开始默默燃烧,一边上网,一边慢吞吞地学习。
她有些搞不懂了。
“都说了没用,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白影摊手道,“你知道青春期综合征吧?现在可以说是我的青春期综合征。”
雪之下雪乃皱眉道:“就是让我们看你的上辈子?”
“对啊!”白影连连点头,语气充满了回忆,“勇者,你还记得吗?你特别想了解我,想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但我无法用语言向你描述一切,也无法向你表达‘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种问题……”
“抛开你臆想的内容不提,我可没有关于你的记忆。”雪之下雪乃淡淡道,“如果这真是你的上辈子,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人……嗯,只会拉低好感度,保持距离。”
“可恶的吉良吉影,可恶的杀手皇后!快把我那个恋爱脑的勇者还回来!”
“你才是恋爱脑的只有繁衍本能的单细胞生物!”
“好吧,其实接下来的部分,我感觉自己不太想给你们看……”
白影咂舌:“要是上辈子的自己,能够早点死就好了。”
雪之下雪乃不禁疑惑道:“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事情,导致晚节不保?”
“不……”白影摇摇头,颇为唏嘘地说道,“我只是很不幸,活得太久,感受到生命如何腐烂。”
生命的腐烂?
雪之下雪乃有些疑惑。
老实说,萧云目前的生活还行吧……一个已经很大年纪的人,居然真的渐渐把从前遗忘的东西找了回来,一点点创造出几款新游戏,在应该退休的年龄,反而多多少少赚了些钱。
偶尔还会在网上和差评用户对线,只看文字的话,很难想象他是个老年人。
明明年龄越来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
说起来,萧云那个脸上总是很认真,从小被教导要成为一个勇敢真实的女儿,气质上和千反田颇为相似。
雪之下雪乃还有种莫名欣慰的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人从泥潭里,倔强地挣扎了出来。
萧云正吃饭的时候,突然吐出了一颗牙。
……
母亲过世了,在城里举办的葬礼,萧云没有参加。
女儿年龄渐渐大了,与一个大学开始谈了好几年恋爱的男朋友结婚,萧云没有参加。
这是可以去,可以不去的事情,萧云最后都没有去,女儿对此颇有怨念,返回乡下的频率渐渐少了起来。
萧云理解自己的女儿,无论是作为年轻人要在生活里立足,还是出于逻辑的情感,都让她对自己有些怨言。
如果要找理由的话,萧云能找到很多理由——身体在渐渐老化,去往遥远的地方,已经是件困难的事情;绝症时刻萦绕着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带走生命;自己通过网络和电话,已经为女儿表达了祝福,对母亲表达了哀悼……
但他只是不想再为应该消耗自己的生命。
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婚礼是为自己和爱人举行的,那些都和一个没用的老人无关。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日子渐渐变得孤寂。
萧云认为自己可以忍受孤独,却发现孤独不仅仅是心灵上的压抑。
牙齿掉落,舌头不再灵敏,不得不放弃食物的味道和多样化,开始选择更简单方便,容易吸收的事物,例如一碗粥、一包燕麦片。
筋骨老化,总是散发出疼痛,稍微拿起一些重量,手臂都会忍不住地颤抖,保持平衡都变成了困难的事情,只能隔三岔五雇佣一些村子里的年轻人,帮忙去镇上买来生活所需的东西。
双眼开始浑浊,视野渐渐变得朦胧狭窄,对于需要上网和敲代码制作游戏的自己来说,产生了很多硬件上的阻碍,让他没办法完成自己所构思的东西。
洗澡的时候,对冷意的感觉更加明显,每一缕淡淡的寒意,都如同小刀般扎进身体,在肌肉和关节之间滑动,带来深深的刺痛和冰凉。
年轻时没能好好照顾身体,也没有太多锻炼,还经常熬夜加班……
火焰熄灭的时候,所有燃烧过的刺眼痕迹,都会在柴薪上浮现出来,肺癌只是最显眼的一道。
“上厕所也不行了……得改成坐便器……”
萧云蹲个坑,在起身的时候,差点膝盖一软摔在厕所里。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又一次撒尿,结果把裤子给淋湿大半,弄得满手都是,又要勉强提起力气,洗个澡将衣服塞进洗衣机里。
老迈的孱弱无力刺痛羞耻感,从小到大理解到的尊严都在碎裂,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某天控制不住身体,像牲畜一样拉在裤裆里,会是何等地狱和痛苦的体验。
生命在灵魂之前开始腐烂。
那一次,萧云萌生出回到城里,回到女儿和妻子身边的念头。
最后,萧云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他不想向生活认输回头,也不想继续应该下去。
说好的癌症了?这么多年了,还没带走自己?
……
雪之下雪乃沉默不语,有些揪心地看着倔强的老人,一点点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却死犟着要继续挣扎下去的心酸模样。
她说不清楚,如果萧云没有得绝症,找到理由摆脱一切,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些更好的照料,是不是不用这样孤独地开始腐烂?
但为了避免这种状况,萧云应该继续那样下去吗?
灵魂的腐烂和生命的腐烂,哪个更能接受?
她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个同样倔强,只是身体尚且健康的老人……肯定有一天,爷爷也会面对这种狼狈的状况吧?
自己上次和母亲回去的时候,对爷爷多少抱着否定和不满的态度,却忘记老人已经步入人生的暮年。
白影同样在旁边默默看着,看着那个记忆深刻的场景,所有美好都在一点点腐烂崩解,人们所塑造的尊严、勤劳、智慧、勇气等等一切,都在生命的腐烂面前不堪一击。
……
“爸……”
嗯?我在……发呆吗?
屋子前的平坝上,萧云慢腾腾地回过神来,看着稍微有点陌生的女儿,轻声道:“回来了?”
今天好像不是女儿会看望自己的日子吧?
“爸!”
带着行李的女儿哭出了声来,带着莫大的委屈。
她的丈夫出轨了,两人大吵一架,女儿负气地带着行李来了自己这里。
萧云捋清所有状况,作为娘家,妻子大概年纪大了,性子也软了,没办法帮她撑腰。
她的公公婆婆,显然又是站在对方儿子那边,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问题就这么揭过。
类似的事情好像也有过,现在又开始了。
萧云点点头,便让女儿安心住下,听她倾诉着那些生活里的跟头和困难,有些很熟悉,有些比较陌生,例如作为妻子,与公婆之间产生的矛盾与纠纷。
老人有些浑浊的视线,看着女儿的模样,隐隐有些陌生,对不上自己记忆最深刻的模样。
住了几天之后,萧云翻找出自己的一些积蓄,依旧如以前那样,将这些钱交给女儿,让她带回去用。
“这、你这些钱哪儿来的?”
“做游戏。”
“做游戏?”
“拿着吧,多余的钱对我来说没用,但对你来说还有些用处。”
萧云随口感慨道:“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经常跑来看我了,我也没什么东西能给你。”
女儿走了,临走前帮老人洗衣刷完,清理好房间以及有些异味的厕所,说着以后经常回来看望。
萧云依旧话不多,只是目送女儿离开。
他的身体确实日渐老朽,脑袋却还没有变得麻木僵硬,以前锻炼出来的习惯,现在仍然保留着。
无助的委屈和悲伤,每天拿着手机和眺望公路的神情,偶尔打电话时的争吵,自己给她钱时的惊讶和喜悦……
“希望,你不会再来吧。”
萧云低沉地呢喃一声,继续慢腾腾地对着电脑,忍耐着时不时的发呆和走神。
一缕火吊着脆弱的柴薪,让他想要再创作出一个游戏……那是一个从老人活到孩子的游戏,剧本都写好了。
一无所有的老人,渐渐恢复活力,头脑和身体都变得健康起来。
他拥有了一笔财富,名为妻子、儿女的朋友,但始终感觉生活格外乏味和沉闷,于是他将财富分给其他人,心情反而变得更加积极开朗起来,甚至有了名为父亲和母亲的朋友。
他继续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渐渐察觉到自己的梦想,并为之不断地努力,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于是认真地学习和读书,获得智慧和勇气。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在诸多亲人朋友的等待与簇拥之下,他怀带着童真的美好与梦幻,慢慢合上双眼。
人究竟是在失去中不断长大,还是在得到中不断长大呢?
萧云已经想好了结尾,只差将这个游戏做出来。
【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拥有着一切宝贵的东西……】
……
“你的女儿呢?”
雪之下雪乃忽然开口。
“生活才是谁也躲不过的老师。”白影耸耸肩,“她……”
“我知道了。”
雪之下雪乃深深吸了口气,冷淡道:“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利益集团,但家庭里也有亲疏远近,谁能带来更多钱,谁就能获得家庭里的话语权……妻子和丈夫的利益更一致,丈夫和丈夫的父母利益更一致,妻子和妻子的父母利益更一致……真是……”
雪之下雪乃说不出话来,只是紧抿着嘴唇,难掩厌恶的感情从心头涌出。
“我没能躲过生活的网,她躲不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白影伸手放在雪之下雪乃的肩膀上,“说到底,我最后什么都没有管,只是埋头追逐年少的自己,最后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件正常的事情……”
雪之下雪乃冷冷地横了白影一眼,朝旁边挪一步脱离爪子,抬手拍了拍肩头不存在的细菌和灰尘。
白影抬手捂胸,痛心疾首道:“勇者!你变了,明明以前你都会主动抱抱和亲亲的……现在呢?你竟然嫌我脏了!”
“哼!梦少做一点!”
雪之下雪乃淡淡道:“我现在怀疑你和萧云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是我的过去,当然不是我啦。”白影瞬间变脸,“勇者,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你是不是喜欢我!”
“免了,我已经和安心院同学立过字据,到时候你去找她做你的女朋友吧,她看起来倒是挺恋爱脑了。”
雪之下雪乃继续丢回旋镖。
白影紧皱眉头,双手在空气中翻来翻去,呢喃自语:“让我看看,《雪之下雪乃的忏悔录》在哪里……第一句:首先我们来确认一下,该字据是否符合法律标准……”
“#!”
雪之下雪乃越发感觉分裂了,这只白影和萧云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两者有什么相似之处吗?有吗?
雪之下雪乃轻轻吐了口气,眉头紧皱:“癔症菌类,你把我们拉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既然不是为了解决一个变态杀人魔,难道是想通过放一场电影的方式,达到什么目的?”
“这个啊……”
白影稍微琢磨了一下,微笑道:“送你们一份礼物,相互交换彼此的人生。”
雪之下雪乃秒答:“我不要,也不承认强买强卖。”
白影震声道:“勇者,这可是折价大甩卖,考虑一下吧!”
雪之下雪乃清冷道:“我不需要!”
“哎呀,勇者就是别扭,明明想要却总是旁敲侧击,疯狂暗示,直到按捺不住心情,才会直接提出要求……”
“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刚好也叫雪之下雪乃,只会出现在你梦里的白痴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着,萧云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向尾声。
雪之下雪乃逐渐安静下来,不再搭理那个满口扯淡的骗子,而是认真地看着。
从出生到现在,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很多东西,只是一时间总结不出什么东西,仿佛对方的人生化作一片洪流,慢慢地堵着胸口,除了沉闷之外难以察觉其他感受。
只是偶然间,会有很多很多想法。
想要和父母坦诚地说说话,想要再去看望一次爷爷,想要更加努力地面对梦想,想要认真锻炼好身体,想要真诚对待朋友……
不过,那些事情都放到后面吧。
雪之下雪乃安静地看着老迈的萧云,她想要看到最后,看到这个平凡又特别地生活至今的人,会如何画上人生的句号。
……
“爸,我们打算接你去养老院……”
“我已经没钱了,每天吃不了多少,用不了多少,帮不了你们。”
“这又不是钱的问题,我们……”
“小子,生活的难关有很多,也许你见过其他父母竭力支持孩子,但我已经支持不了你的抱负和渴望了。”
“爸,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年纪又大了,身边还没人照顾,妈也在养老院,我去看她很方便……”
“是我的问题,我教你活成一个真诚勇敢的人,却无法为你一直保驾护航,但我选择过多干涉,又是控制着你的人生——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萧云摆摆手,让女婿女儿离开:“回去吧,以后不用再来了……咳咳,还是说,你觉得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你们为什么殷勤?我是个倔强孤僻的老疯子,所以你们不应该对我表孝心,你们也得不到什么东西。”
“孩子,你也许和这小子争论过什么,也许是被什么理由说服,这都改变不了你想从我这里为自己一家得到什么的打算。学会找理由说服自己的你,已经和我印象里的女儿完全对不上了。”
格外犀利,剖开那些理由和表象的话语,最终将有些扛不住的女婿女儿赶走。
萧云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发呆。
人就一个模样,装来装去是为了骗自己,还是骗别人?
摇摇头,萧云的生活变得更加安静,他磕磕绊绊地试图做出自己最后的游戏,可惜年迈的身体和渐渐僵硬的思绪,都让这个工作变得遥遥无期,始终没办法完成。
他更老了,腐烂的速度越来越快。
绝症没能干脆利落地夺走生命,生命却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腐朽。
食物早就只剩下维持生命的效果,越简单越好。
洗漱的频率渐渐降低,偶尔会将一身衣服穿很久。
身体的僵硬和不平衡,让走路已经变成不习惯,很困难的事情。
视线的昏花和听觉的衰弱,让他对世界的感知都变得模糊不清。
或许还有孤独?但孤独早就已经习惯。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睡醒?什么时候白天黑夜?时间在感官里开始钝化模糊。
身体的机能正在变得失去控制,很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需要什么,不知道饿不饿,不知道冷不冷。
某些时候睡醒,发现自己还会尿床,气味大概会特别难闻,可是鼻子捕捉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好像已经过了一个冬天,下一个冬天什么时候来?
爷爷奶奶那一辈人啊,果然比自己健康多了,离世的时候还能干活呢。
还在准备了很多方便的营养粉,交够了水电费用,要不然就麻烦了。
烂命,从形容词变成一个名词。
萧云偶尔也会想过自己为什么还没死,但又觉得自己没死的话,就继续活着吧。
虽然也说不清人为什么要活着,但活着才能思考为什么活着。
说起来……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
哦,游戏。
我还想再做一部游戏来着,只是一直进展缓慢。
该怎么做来着?
……
“妈妈说村里有个奇怪的老头,很老很老,但一直活着……”
“对!老头会把不回家的小孩抓走吃掉,这样他就能活下去了!”
“老头怎么吃小孩?”
“像动画片里那样,架起一口锅,下面生活,然后把羊放进去!”
“张口一吞就把小孩吃掉了!”
关于老头怎么吃小孩的问题,几个小孩争吵几句,然后兴冲冲地跑到现场,观摩老头怎么吃小孩。
他们穿着和城里孩子看上去区别不大的衣服,一些孩子兜里还有游戏机,偶尔会飚出几句网络上学来的通俗短语。
老头的位置很显眼,正坐在平坝里的躺椅上。
平坝看上去有段时间没有打扫过,下雨和吹风,让这里铺上了落叶与泥尘,只有老人坐着的地方被稍微扫了出一片区域,但扫得也不是很干净。
一个大胆的孩子凑过去,好奇地大声问道:“你是怎么吃小孩的?”
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浑浊,却又显得清醒,他发出苍老沙哑的声音,答非所问:“要玩游戏吗?”
玩游戏?
其他孩子见领头的没被吃,便好奇地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玩什么游戏,手机游戏还是电脑?
“你们没玩过的游戏。”老人抬手摁住躺椅的扶手,将佝偻的身体撑起来,慢吞吞地来到屋子旁边,从以前修缮房屋后留下来的瓦片堆里,拿起一片瓦后走回来,“你们让开点……”
老人将瓦片举高,然后松手,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那片瓦顿时四分五裂。
孩子们听着清脆的碎裂声,一个个显得更加好奇起来。
老人好像消耗了更多力气,重新坐回躺椅上,慢吞吞地指挥起来:“找一块不大的碎片……就那块,然后对着地上摸,不要磨正方面,磨旁边的那些……看,是不是变成圆圆的样子了?这就是瓦子。”
“你这块不行,太大了……”
“握着一堆瓦子,往地上一撒,然后捡起一块握在手心……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把瓦子往上面一丢,手上立刻捡上其他瓦子,然后接住掉下来的瓦子——啪,是不是特别好听?”
“当然是能把所有瓦子全部捡在手里的最厉害……”
一群孩子对从未听闻过的新游戏,立刻变得好奇起来。
平时要在家里被管着不能玩太久游戏,这种随时可以玩的游戏就很新奇。
清脆的瓦裂声不断浮现出来,不过相比于捡瓦子,一些孩子倒是对磨瓦片更感兴趣,争相比拼谁磨出来的瓦片更圆更好看,一时倒没人关心老头怎么吃小孩了。
“这个游戏好玩吗?游戏要好玩才行……玩是开心的事情……”
老人含糊地说着:“我要做一个游戏,能让别人玩得开心……很有趣的游戏……”
一个孩子磨着瓦片,好奇问道:“你的游戏什么时候做好啊?”
“在做了在做了……”
老人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原本的游戏,不行……游戏就该好玩才行,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行……哈呜……好好玩,好好玩……玩得开心最重要……”
一群孩子兴冲冲地玩着捡瓦子的游戏,直到天色将晚,这才连忙结伴离开,准备赶在被骂前回家。
老人静静地睡着觉。
直到生命抵达尽头,定格在时光之中。
他还是没能做出想要的游戏,只能随着生命腐烂到最后一口气。
……
“呼……”
雪之下雪乃轻轻吐出一口意味难明的气息,正想转头说点什么,白影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梦要结束了——真没想到杀手皇后,青春期综合征以及我的替身,都在同一个时候爆发了出来。”白影摇头道,“倒也正常,毕竟我一直和杀手皇后一体,无论是替身的形成,还是青春期综合征的爆发,全都绕不过杀手皇后的存在……”
雪之下雪乃不由问道:“杀手皇后呢?”
“那是我要面对的东西。”白影笑道,“这也算意外之喜吧?杀手皇后抹去‘白影’倒流时间,让你们失去关于我的记忆,能够一无所知地看完属于萧云的一生……”
“抹去记忆?这是杀手皇后的影响?”雪之下雪乃皱眉道,“我还以为是你的青春期综合征。”
“我的青春期综合征可没办法倒流时间。”
白影吐槽道:“再说了,我想要抹去你们关于我的记忆做什么?自虐吗?”
“谁知道呢?”雪之下雪乃渐渐将复杂的心情按捺下来,冷淡道,“说不定是想抹去你的罪行,方便欺骗一无所知的我们。”
“你说罪行也太过分了,大家还是玩得挺开心的。”白影忽然又悲痛地叹息起来,“唉!勇者,你这时候应该高呼着爱、喜欢、勇敢和真诚,狠狠打破记忆的障碍,冲过来一把抱住我说动听的情话才对……”
“白菌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吗?”
雪之下雪乃不假辞色:“我可以补一个耳光叫醒你。”
“醒了醒了,马上就醒。”
白影活动了一下身体,一脸嚣张地发出怪笑:“桀桀桀桀桀桀!区区一只杀手皇后,还想活出第二世?看我马上将他爆杀!”
“等等。”雪之下雪乃认真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们不是一直在帮忙吗?空白的纸张,已经在这场旅行之中,染上了你们的色彩。”
白影挥挥手,迈步朝着一动不动的老人走去,他转过身来坐上躺椅,面朝雪之下雪乃。
少年帅气健康的身体,老人佝偻苍老的身体,如同两道影子般重叠在一起,伴着悠悠的话语。
“我一直觉得应该做什么,就是件愚蠢的事情。那些应该如何的事情,本身其实是美好的,只是美好的结果和过程被割裂开来,人们只会选更符合自己胃口的一种……再来一次人生,我该以什么姿态度过?答案是玩。”
“有趣的,意外的,畅想的,不可思议的,打动人心的……玩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所以人生应该玩得开心。当我开始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认知中的人和世界就不一样了,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只不过,玩着玩着,就惹来了你的喜欢。我偶尔也会有困惑的念头,究竟是认真面对,还是玩过去,或者重新走入生活,去面对那些‘应该’做的事情……”
“也许我意外地好攻略?毕竟真心喜欢这种事情,我自己也没有经历过,很难判断清楚。”
“该如何去喜欢你,也是个我很难判断的事情……我的青春期综合征,为什么是让你们看我上辈子的人生?因为互相了解人生,才有互相喜欢的基础?因为我过于清晰地看清楚你们,但你们很难看清楚我,所以我要帮你们看清楚我?因为我想要你们再选择一次?因为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对你们有所意义和启迪?因为这样的玩法更有趣?向你们展现真实的自己?”
话语有些凌乱和模糊,夹杂着间断与跳跃。
“你这是告白?”雪之下雪乃皱着眉头,“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白影沉吟着组织语句,轻笑着发出声音。
“我想和你们把人生玩到最后。”
雪之下雪乃微不可察地翻个白眼:“你们呢……”
“桀桀桀!勇者,我已经把你洗脑成后宫的一员了,放弃挣扎,陪我玩到最后吧!”
白影又恢复平时的模样,笑了两声后闭上眼睛:“哟西!夺回我们的过去,走向我们的未来!大兵白影,出击!”
雪之下雪乃正想大声怒怼什么后宫,什么一员之类的说辞,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亮起雪白的光芒。
这是……之前流入身体,叫做替身的东西?
那个不是苍白的吗?怎么变成雪白色了?
……
漆黑色的拳头,裹挟着能洞穿钢板的力量,从后方打向闭眼快要离世的萧云。
虽然不知道第三炸弹为什么发动得有些迟滞,像是齿轮被石子卡住,没能彻底地爆炸,但毫无疑问,这里是过去!
这是白影上辈子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人知道吉良吉影的世界,这是一个能让自己安心下来的世界!
哪怕你现在是个马上就要咽气的老头……
唯有亲手除掉你,我才能彻底安心!
白影睁开眼睛。
“Link F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