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开霁半倚在真皮办公椅里，姿态散漫。
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腕上的表低调却不容忽视，手中把玩着一部黑色手机。
蓝牙耳机隐在耳侧，他神情松弛，却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笑容并非真心，反倒更像窥破他人秘密之后的玩味。
耳机另一头，断断续续传来谈话声，他只是静静听着。
桌前站着一名随行助理，还未适应这位年轻少爷的节奏，小心翼翼地汇报：“少爷，这是上午会议的要点，董事那边——”
“我知道。”裴开霁指尖轻敲着手机，切了静音，眼皮都未抬一下。
声音不高，助理心里一紧，由于是刚跟上这位新上任的步伐，他不知道对方的需求，只能保持着恭敬：“要不要我代为整理成简报，等会儿和您过一遍？”
通话被对面挂断了。
这才见他慢悠悠抬眼，那双眸子清冷，却锋芒暗涌，颧骨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平白添了几分凌厉。
“不用了，别人的算盘，我听一遍就够了。”
“抱歉。”
裴开霁将蓝牙耳机摘下，随手丢在桌面，动作不轻不重，助理却吓得紧绷着脚趾，背脊不敢弯下去，生怕多一个细微动作，触了这位少爷的霉头。
裴开霁关闭了一旁电视机上的游戏画面。
工作时打游戏确属怠职，不过加班到九点钟，他已经困乏得对任何工作都提不起劲了。
裴开霁顺势往后倒去，闭目歇眼，脑海里突然又冒出陶南霜刚才那番话，引人逗笑。
助理心口骤然一揪，他太熟悉这种神情了，若不是想到了什么冷嘲讥讽之语，便是准备揭谁的短处，无论哪一种，都够旁人受的。
“别这么僵着。”裴开霁仍阖着眼，声线压得低淡：“我又没说要收拾你。”
“是。”助理声音发颤。
裴开霁缓缓睁眼，瞥了他一眼，随口问起：“上午的董事会，谁没到？”
“陈董以身体不适推辞。”
“嗯。”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扶手：“告诉他，缺席不是问题，但别以为没人记账。”
“我明白。”助理手心冒汗，清楚裴开霁所做的目的。
他不过刚从大学毕业，却已经在集团的核心位置坐得稳当，谁都知道，背后既有其父部中的权柄，又有母系世家的资源，哪怕他此刻只是挂职的副总，只要一句话，也足以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偏偏有些不忿的人要和他正面硬刚。
“对了。”裴开霁忽然抬起头，手肘撑在椅扶手上，笑意若有若无：“你知道，包养一个人，每个月该给多少钱才算够吗？”
对他这番言论，柏章冷汗直冒。
这种容易被人拿下把柄的话题，根本不应该与他谈论，他才做他的助理没多久，也没有可以深入到聊这些事，如果不慎被散播出去，裴开霁第一个不饶他。
“你怕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
“对不起，这确实是我的知识盲区。”柏章只能躬身赔罪。
“那算了。”他似乎并不在意。
柏章正欲起身，又突然小声道：“不过，陈董前段时间新交的女友，听说才见面不久，就送了一辆六十万的车。”
裴开霁眼底闪过一丝锐意，笑意更深。
柏章喉头发紧，咽着口水。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是陈董的秘书私下提过。”
短暂的沉默，空气像被拉紧的弦。
“你做得很好。”裴开霁声线低沉清晰，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是无声的赞许。
这周六，裴开霁一早就到了会馆。
他一场球都打完了，却仍没见到蒲驰元的影子。
打听过后才知晓他去了马场。
“和那位小女友？”
“不，蒲先生今天一个人来的。”
嗯哼。
看起来是想守住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呢。
裴开霁随手将球杆抛给一旁的随行管家，拿起毛巾擦去额角的汗：“我去沐浴，今天就到这吧。”
“好的。”
回到车里，裴开霁拿起手机靠进椅背，额前发丝微湿松散地垂落，往日总用发胶精心打理成三七分，此刻这般随意，反倒透出清爽的少年气。
陶南霜已经回了他的消息。
霜：“昨晚睡得太晚了，现在才醒”
霜：“你打游戏吗？”
两人之间除了游戏没有别的话题可聊，再多进一步都算是越界。
裴开霁想到还在会馆里的蒲驰元。
他忽然觉得，这僵局无聊至极，他偏要亲自打破不可。
裴开霁打字回复：
“见一面，我去接你”
陶南霜赴约得相当爽快。
吃着满桌子他精心预定的宴席，大快朵颐的姿态，丝毫没有半点在那场不慎偷听完他们对话后的尴尬。
陶南霜问等下要去哪里打游戏。
“你就只想着打游戏吗？”
“不然呢！”陶南霜筷子戳进蜜饯糕，她吃得很有食欲，嘴巴太小张不了多大，但已经吃得很卖力了。
裴开霁往后倚去，姿态随意，周六日他照例穿得很休闲，素净的灰色短袖黑色阔腿牛仔裤，颈间垂一条银链，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松散不少。
这身打扮让陶南霜刚上车见到他时候，还连连夸赞着年轻，裴开霁却觉得，是没打发胶的缘故。
他这人其实不喜欢被别人夸赞年轻，年轻意味着缺乏分量、不可靠，少了些做决定的底气，一块软不拉几的海绵任人揉捏。
“你需要多少钱。”
话题直白得几乎突兀，但裴开霁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他一向不爱绕弯，所谓优雅知性，迂回试探，只会让他觉得麻烦。
陶南霜抬头看她，右腮帮子被食物塞得圆鼓鼓的，脸显得有点不对称，却莫名透出点乖劲。
“你要给我钱？”她眼神里很是惊喜，若他此刻真抽出银行卡，她绝不会推辞。
见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裴开霁忍不住露笑。
“蒲驰元每个月给你多少？”
陶南霜正嚼着一块黏软的糯米糕，哼哼唧唧地说：“怎么，你要包养我呀？”
这笑容太自信了，让裴开霁都觉得，他此刻不应该是想包养她的金主，而是被她挑选的模子。
“不行哦。”
裴开霁嘴角的笑容僵住。
“他给你很多？”
“我没打算换金主，我现在过得挺舒服的。”
裴开霁一时失语：“做这行的，你应该有点职业道德，选一个给钱最多的金主，而不是让自己舒服。”
“工作就是要舒服呀！我又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况且蒲驰元对我很好，他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会乱搞，我不会轻易换的。”
“一百万。”裴开霁单刀直入。
太麻烦了，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这感觉太憋屈，如果陶南霜不同意，他会一直加价下去，直到拿出她最满意的价格，他就不相信……
“你给我一个亿我也不换。”陶南霜丢下了筷子。
她讨厌裴开霁的嘴脸。
这和那些仗着有几个钱就随意羞辱人的富二代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姿色，既然身为被选择的那一方就要摆正自己的架子，虽然她被包养的事人尽皆知，但陶南霜还没蠢到让自己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地步。
有蒲驰元作为后盾，她早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如果都变成这样了还要被人欺负，那只能说明是她自己容忍别人在欺负自己。
“抱歉。”裴开霁收敛了方才的锋芒，坐直了身子：“是我说话没过脑。”
他看出陶南霜的怒火了，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他下意识拿最便捷的金钱抛价，以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叫做羞辱。
“没事，再给我多加个果汁。”
得到他的道歉，陶南霜很满意，准确地来说，是对自己满意，她又成功捍卫了自己的边界。
裴开霁拿起一旁的平板，查看电子菜单：“你想喝什么，桃子？凤梨？芭乐？”
“都行。”
“那都点吧。”
“太浪费了。”
“没事，喝不完的留给店员。”
陶南霜想了想：“他们会嫌弃吧。”
裴开霁轻笑：“不会。”
等饮品上来后，陶南霜才注意到是员工推着操作车进来现场榨汁，一瓶新鲜的桃子汁用了二十九颗桃子。陶南霜想的却是，好费员工。
裴开霁送陶南霜回家，车子停在小区的路边。
保安见状本想上前驱赶，但看到那辆路虎揽胜的标志又止住了脚步。
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如果是前来送客的老板，那他这份工作也不一定能保住。
陶南霜正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听裴开霁说道：“我开车半个小时后到家，到时候可以一起打游戏。”
陶南霜突然停住了动作，转过头看他。
裴开霁被她看得一怔，笑眯眯询问：“要跟我说什么吗？”
“你想要给我钱对吗。”
裴开霁愣住，那是基于包养她的身份才会理所应当地给她钱，至于现在……
陶南霜眼神故作天真，甜得发腻，仿佛裹了蜜糖，眼里闪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光芒。
裴开霁甚至分不清现在谁是老鼠，谁又是猫。
陶南霜突然凑近他，裴开霁肩膀有些微不可及的颤抖，扑面而来的茉莉花香被他猛地吸入鼻腔，嗓子骤然发干。
太近了，连她浓密睫毛都能瞧见每一根卷翘的弧度。
她红唇微启，露出一点点洁白的齿尖，只听她用黏腻的声音询问：
“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给我多少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