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天气真差。”
时值正午,黄沙,吞没了天与地的界限。
狂风卷着砂石,抽打在落沙镇低矮的土坯墙上,发出永无止境的嘶吼。
天地昏沉,日头只剩下一团模糊惨淡的光晕,像是被厚厚的脏麻布裹住了,吝啬地投下些微光亮。
镇口那杆破旧的幌子疯狂扭动,几乎要被连根拔起,卷入那一片混沌的黄雾里去。
一支小小的行商驼队,便在这能撕碎生灵的风沙中,艰难地挤进了镇口。
驼铃早已喑哑,被砂砾填塞,每一声呜咽都像是最后的喘息。
人和骆驼都裹得严实,粗布头脸罩下只露出一双双被风沙刮得通红涩痛的眼睛,他们佝偻着背,顶着能把人掀翻的狂风,拼命想找一处避风的角落。
混乱中,唯有她不同。
“凌瑶姑娘,我等今天就停在这了,接下来就失陪了。”
风,带着西北特有的粗砺感,吹刮在夕凌瑶风尘仆仆的脸颊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一位少女,样貌约十九、二十,她微微蹙起了那双如远山含黛的秀眉。
这具凡俗的躯体,竟是如此脆弱。
饥饿、疲惫、干渴……这些陌生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那本应空明澄澈的灵台。
我,夕凌瑶静立在肆虐的风沙中心,玲珑有致的躯体裹着一袭素白衣裙,料子看似普通,却片尘不染。
狂风卷着黄沙扑到她身周,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墙壁,温顺地滑开、跌落。
她站得笔直,墨色长发在脑后简单束起,几缕发丝拂过清丽绝伦的脸庞,那双眸子清澈宛若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正带着一丝空茫的困惑,望着眼前这座在风沙中挣扎、扭曲的小镇。
陌生的景象。陌生的气息。连同她自己,也是陌生的。
脑袋里的记忆残破不堪,混乱之极。只有这个名字,“夕凌瑶”,随着商队一路行来,被问了数次,便也记得深了。
内心深处,一个清冷孤高的声音在低语。
那声音不属于“山野孤女”,而是属于一位遗忘了过往的“神女”。
夕凌瑶坚信,自己绝非这片贫瘠土地的产物。
她的故乡,应是云海之上,仙乐缭绕的天宫。
每一次呼吸这混杂着尘土与粪便的空气,都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与恶心。
驼队的人早已顾不得她,纷纷拖着骆驼,骂骂咧咧地挤向最近那家快要被沙埋了半截门的简陋酒肆。
夕凌瑶抬起眼,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茫与戒备。
目光所及,是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镇民。
他们身上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看她的眼神,像是打量一只闯入羊圈的珍禽,充满了警惕、探究,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贪婪。
夕凌瑶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虽然沾满灰尘、但质地与款式皆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素白长裙。
这身衣物,是夕凌瑶醒来时唯一的随身之物,也是她身份的最后一道证明。
二百五十文铜钱,在她的行囊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夕凌瑶甚至不清楚这点凡俗之物能换来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夕凌瑶在这浊世中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自己不能死,至少在找回记忆、重返天阙之前,绝不能像这些凡人一样,卑微地化为一捧黄土。
强压下腹中传来的阵阵空虚感,夕凌瑶迈开脚步,走向镇中心的告示栏。
她的步态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即使脚下的草鞋早已磨损,每一步都让她的玉足感到疼痛,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却未曾消减分毫。
告示栏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夕凌瑶凑近了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第一张,是剿匪的悬赏,字迹粗犷,墨迹半新:**“招募义士!城外黑风岭山贼为祸乡里,劫掠商旅,罪大恶极!凡能取下贼首‘独眼龙’项上人头者,赏银三百两!提供线索者,亦有重酬!——落沙镇巡检司”**
三百两白银……夕凌瑶对这凡间的货币没什么概念,但从旁边几个壮汉眼中冒出的精光来看,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然而,夕凌瑶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几乎干涸的、被她称之为“神力”的能量,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夕凌瑶,或许连一个强壮些的凡人都难以应付。
第二张,则秀气了许多,似乎出自女子之手:**“寻药。小女子云舒,于回春堂坐诊。今急需一味‘紫猴花’为家父疗伤,此花多生于西山险峰之上。若有侠士能代为采撷,小女子愿以家传‘清心玉佩’相赠,另付纹银五十两。”**
紫猴花?
她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模糊的印象,那似乎是一种蕴含着微弱灵气的草药,但具体的药性与样貌却又想不起来。
五十两,听起来比三百两少得多,但“清心玉佩”四个字,让夕凌瑶略微在意。
第三张,纸张的材质最好,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寻物。镇东张员外府上不慎遗失传家宝玉‘玲珑扣’一枚,通体温润,刻有双鱼戏莲图案。若有拾得并归还者,张员外愿以百两白银酬谢。当面交付,验货即付。”**
张员外……她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座镇上最气派的宅邸,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显得与这破败的小镇格格不入。
寻物似乎是风险最低的选择,但她天性中的警觉告诉她,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夕凌瑶正沉思着,一股混杂着汗臭和劣酒味道的浓重气息从身侧传来。
“小娘子,一个人啊?看这悬赏,是想发财?”一个粗野的声音在夕凌瑶耳边响起,语气轻佻。
夕凌瑶秀眉一蹙,厌恶地侧过身,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色眯眯地打量着她。
他比夕凌瑶高出一个头还多,穿着敞怀的皮坎肩,露出黑黝黝的胸毛,腰间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同伴,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夕凌瑶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上来回扫视。
“滚。”
夕凌瑶清冷的声音从唇间吐出,不带一丝温度。
若是放在往昔,她一个眼神便足以让这样的蝼蚁灰飞烟灭。
但现在,夕凌瑶的呵斥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那壮汉脸上的淫笑更甚。
“哟,还是个带刺的玫瑰!”壮汉怪笑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想来抓夕凌瑶的肩膀,“哥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来,陪哥哥们去悦来客栈喝几杯,哥哥教你怎么在这落沙镇活下去!”
就在那只脏污的大手即将触碰到夕凌瑶衣衫的瞬间,她动了。
并非动用了什么神力,而是一种战斗的本能。
她的身体如同一片被风吹拂的柳叶,以一种凡人难以理解的巧妙角度向后滑开半步,恰好避开了对方的擒拿。
同时,夕凌瑶藏于袖中的右手屈指成诀,用尽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神力,凝于指尖,闪电般点向壮汉的手腕。
“啪!”
一声轻响,壮汉只觉得手腕一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整条手臂瞬间酸软无力。他惊愕地看着夕凌瑶,完全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臭娘们,你……”
他的怒骂还未出口,夕凌瑶冰冷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
那眼神中蕴含的,是一种超然于众生之上的威严与漠然,仿佛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虫豸。
壮汉被夕凌瑶这眼神一慑,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温和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这位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
夕凌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布裙的年轻女子正款款走来。
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与医者的温婉。
她的手中提着一个药箱,正是方才她在告示上看到的,“回春堂”的云舒。
那为首的壮汉看到云舒,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几分,似乎有些忌惮。
他揉着发麻的手腕,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夕凌瑶一眼:“哼,算你走运!云大夫的面子,不能不给。我们走!”
说罢,他便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危机解除,夕凌瑶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警惕地看着走向自己的云舒,内心充满了戒备。
在这险恶的凡间,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比赤裸裸的恶意更加危险。
“姑娘,你没事吧?”云舒走到夕凌瑶面前,关切地问道。她的声音很柔和,像春风拂过湖面。
“你是谁?为何要帮我?”夕凌瑶的语气依旧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舒似乎并不介意夕凌瑶的态度,她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动人:“我叫云舒,是那家回春堂的大夫。刚才看到他们想为难你,便想着能帮你解个围。姑娘你一个女儿家,在这落沙镇行走,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她说着,目光落在夕凌瑶沾满尘土的裙摆和那双几乎磨破的草鞋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惜。
“我看姑娘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很远的路吧?若不嫌弃,不如到我的药庐里歇歇脚,喝杯热茶?”
夕凌瑶沉默着,清澈的眼眸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方才那些男人的污浊与贪婪。
更重要的是,夕凌瑶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微弱但纯净的气息,与她在那“寻药”告示上感受到的“清心玉佩”的气息同源。
这股气息让夕凌瑶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
“……为何要寻‘紫猴花’?”夕凌瑶没有回答她的邀请,反而问起了告示上的事。
云舒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家父早年探险时受了寒毒,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痛不欲生。我遍查医书,才知西山险峰上的紫猴花是唯一能根治此毒的药引。只可惜那地方太过凶险,我一个弱女子……”
她的神情黯然,眼中的忧虑不似作伪。
夕凌瑶看着她,心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些。
至少,她有一个合乎情理的动机。
而且,夕凌瑶对那蕴含着灵气的草药,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
或许,接触这些东西,能帮助她恢复记忆和力量。
最终,夕凌瑶轻轻点了点头。
“……带路吧。”
回春堂坐落在西街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两层木楼,门口挂着药箱的幌子。
与镇上其他地方的喧嚣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冲淡了夕凌瑶鼻尖萦绕不散的污浊气味。
云舒引夕凌瑶穿过挂着药材的店堂,来到后院。
后院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侧种着些常见的草药,另一侧则晾晒着药材。
院子中央有一口井,旁边放着石桌石凳。
“姑娘请坐,我这就去给你沏茶。”云舒安顿好夕凌瑶,便转身进了屋。
夕凌瑶独自坐在石凳上,环顾着这个小小的院落。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朴素而温暖的气息,让她那颗因迷茫和警惕而紧绷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
很快,云舒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壶热茶,两个杯子,还有一小碟看起来很精致的点心。
她为夕凌瑶斟上一杯茶,推到面前:“山野粗茶,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这点心是我自己做的,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了吧。”
夕凌瑶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以及那碟小巧的桂花糕,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端起了茶杯。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与疲惫。
她又拿起一块桂花糕,迟疑了一下,小口地咬下。
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腹中的饥饿感顿时被安抚了不少。
这是夕凌瑶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到的第一口像样的食物。
“……多谢。”夕凌瑶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比起之前,已然多了一丝人气。
云舒看到夕凌瑶吃了东西,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云舒坐在夕凌瑶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没有追问她的来历。
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夕凌瑶感到些许舒适。
云舒似乎看出了夕凌瑶脚上的不适,目光落在夕凌瑶那双穿着破旧草鞋的玉足上。
“姑娘的脚,想必很疼吧?”她柔声说道,“长途跋涉,最是伤脚。若信得过我,我为你准备一盆药汤泡一泡,可以活血解乏,会舒服很多。”
夕凌瑶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想将双脚往后缩。在她的残存记忆中,足部是极为私密的部位,绝不可轻易示人。
但当夕凌瑶的目光触及到云舒那双真诚而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眸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连日来的疲惫与疼痛,让她的身体无比渴望一丝慰藉。
而且……不知为何,夕凌瑶对眼前这个女子,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信任。
最终,在一阵纠结之后,她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云舒见夕凌瑶同意,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很快端来一个散发着热气和草药香气的木盆,放到夕凌瑶脚边,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姑娘,得罪了。”
她说着,伸出纤细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夕凌瑶的脚踝,小心翼翼地为夕凌瑶解开那早已磨损的草鞋系带。
当那双破旧的草鞋被褪去,她那双完美无瑕的玉足,便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了这凡俗世界的空气中。
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
它有着神女般完美的轮廓,足形纤巧秀美,足弓的弧度优美得如同天鹅的颈项。
十根脚趾圆润可爱,趾甲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如同上好的珍珠贝母。
肌肤更是欺霜赛雪,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然而,这样一双本应被供奉在云端圣殿的玉足,此刻却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白皙的足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出了几道红痕,娇嫩的足跟处甚至磨破了皮,渗出点点血迹,沾染着尘土,看起来分外惹人怜惜。
云舒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心疼。
她没有多言,只是用她那双更为温暖柔软的手,捧起夕凌瑶的玉足,无比轻柔地将其缓缓浸入温热的药汤之中。
“唔……”
当双脚被温暖的药汤包裹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夕凌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
药汤中蕴含的活血草药之力,仿佛无数只温柔的小手,正在按摩着夕凌瑶酸痛的经络。
云舒跪坐在她的面前,双手没入水中,开始为夕凌瑶清洗脚上的污渍。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琴弦的指尖,小心地避开夕凌瑶脚上的伤口。
她用指腹细细地揉捏着夕凌瑶的足心、足弓,以及每一根可爱的脚趾。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酥麻、温热、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痒意。夕凌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颊也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好……好舒服……这凡人的手段,倒也有几分……奇妙……”
夕凌瑶的内心,那个孤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动摇。
夕凌瑶看着眼前为自己细心洗足的女子,她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那温柔的触感,让夕凌瑶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云舒似乎感受到了夕凌瑶的僵硬,她抬起头,对夕凌瑶温柔一笑:“姑娘不必紧张,只是简单的推拿而已。你的脚太美了,但也太累了,它们需要好好休息。”
她的话语,像是有某种魔力,让夕凌瑶彻底放下了戒备。
夕凌瑶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双足。
她清洗得非常仔细,甚至用柔软的布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趾缝。
当她温热的指尖划过自己敏感的足心时,夕凌瑶甚至会忍不住蜷缩起脚趾,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连自己都感到羞耻的轻吟。
“嗯……啊……别……那里好痒……”
云舒轻笑着,手上的力道却并未停止:“痒才说明气血活络开了,姑娘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她用拇指,在夕凌瑶的涌泉穴上不轻不重地按压、旋转。
一股股暖流混合着奇异的酥麻感,直冲她的脑海。
夕凌瑶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仿佛整个人都漂浮在温暖的云端。
这一刻,夕凌瑶忘记了自己是神女,忘记了寻找身世的执念,忘记了外界的险恶。
自己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脚下那盆温暖的药汤,和那双在自己玉足上游走的、温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