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答应过秋月不再提,但此刻,在这陌生而神秘的女子面前,在这醉意朦胧的湖边,那些积压了太久、几乎要将我压垮的苦楚,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我比你惨。”
“你儿子对你有想法,而我……”
我深吸一口烟,浓烈的烟雾也无法麻痹那深入骨髓的痛,“我唯一的父亲,强奸了我的妻子。”
从“冲喜”的荒唐开端,到仓促冰冷的婚姻;从发现父亲与秋月苟合的晴天霹雳,到事发的崩溃与最终的离婚;从高中时对老师李清澜隐秘而炽热的幻想,到高考离别时那无疾而终的怅惘……
连同我深藏的心理障碍——那无法对正常女人产生反应、却唯独对禁忌的表嫂慕仙儿燃起病态痴迷的扭曲欲望,连同今天在办公室,将周小雨当作表嫂的替身、被撞破的极致羞耻……
所有的一切,所有深埋心底、腐烂发臭的秘密和痛苦,如同溃烂的脓疮,被我一股脑地撕开,暴露在这清冷的月光下,暴露在这个陌生而美丽的“四十五岁少女”面前。
说到最后,那压抑了太久、积攒了太多不公与怨恨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我猛地站起身,脖颈上青筋暴起,胸腔里翻涌着排山倒海的恨意!
我猛然张开嘴,用力之大,嘴角甚至撕裂出血!
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轮冷漠俯视人间的明月,对着这无情的老天,发出了撕心裂肺、饱含血泪的怒吼:
“贼老天——!你为何这般待我——!!!”
悲愤的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在寂静的湖面上空久久回荡,撞向远方的黑暗,又带着绝望的回音,重重砸回我的心头。
那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已是人间荒唐的极致,却没想到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他的人生竟是一幅如此支离破碎、充满背叛、扭曲与绝望的黑暗图景。
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人生吗?
夜色依旧很美。漆黑的丝绒天幕上,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远处,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隐隐约约,像来自另一个无忧无虑的星球。
然而,这幅宁静美好的画卷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
这悲伤,属于我,或许,也属于身边这个同样被命运开了残酷玩笑的神秘女子。
天光渐亮,城市在晨曦中苏醒。
我赶在第一个员工到来之前溜进了公司,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宿醉的混沌。
我强迫自己换上干净的衬衫,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打开电脑,将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报表塞满视野。
只有高强度的工作,才能暂时麻痹那根被“慕仙儿的失望”反复灼烧的神经,才能压抑住心底翻涌的烦躁和无处可逃的羞耻感。
十点整,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握着鼠标的手指瞬间僵硬。
不用抬头,那熟悉的、清冷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带着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我缓缓抬起头。
慕仙儿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挺直如松。
她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比昨天的黑色更显冷肃,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近乎透明。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覆盖着一层精心打磨过的寒冰,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撞破、那句诛心的“失望”,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但正是这种刻意的、拒人千里的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我心头发紧,喉咙发干。
我甚至不敢去捕捉她眼底深处是否还残留着那抹转瞬即逝的红晕——那只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她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我面前。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我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那醒目的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辞职申请》。
沉默。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那份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道冰冷的判决书。
良久,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委屈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嫂子,我不明白……”
我抬起头,试图从她冰封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就算我和周小雨有那种关系,你有必要这么在乎,非要辞职吗?”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更像是一种拙劣的试探。
果然,慕仙儿猛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愠怒,几乎是脱口而出:“呸!谁在乎了!”
我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噎了一下,有些无语。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反应如此决绝。
慕仙儿显然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那万年冰封的俏脸上,极其罕见地、飞快地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迅速用更冷的语气掩饰过去,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你应该很清楚,周小雨有男朋友。你这样做,和陈江海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有男朋友又怎样?”我被她拿我和陈江海之流相提并论激起了逆反心理,梗着脖子反驳,“你情我愿的事情,又没有触犯法律!”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慕仙儿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讽的冷笑,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伪装:“你情我愿?呵,你敢说她是自愿的?”
“我……”我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周小雨最初是被我胁迫的,后来的“自愿”里掺杂了多少恐惧、依赖和扭曲的幻想?我比谁都清楚。
在慕仙儿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我无处遁形。
“怎么,没话说了?”
慕仙儿挑了挑精致的眉毛,那声冷笑像冰锥刺进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感汹涌而来。我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眼中那冰冷的审判。
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几乎窒息。
良久,我颓然地松开紧握的拳头,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好……我同意辞职。”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刺眼的辞职申请上,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答应你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你可以继续持有,也可以……兑换成现金打到你账户上。”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稍微弥补一点的方式,尽管我知道这很可笑。
“不必了。”慕仙儿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一分也不会要。”
“如果没有你,我连老张都斗不过。”
我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这是你应得的,是你能力的证明,并不是……对你得补偿。”
慕仙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她猛地转回头,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怒火,那怒火之下,是更深沉的失望,“你觉得我帮你,是为了钱?李康,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这么在乎钱和权力?!”
“在乎钱和权力……”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窝,然后反复搅动。
被自己最在意、最仰望的人如此定义,那种痛楚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羞耻和挫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难受得厉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看到我骤然剧变的痛苦表情,慕仙儿美眸中似乎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
她迅速别过头去,不再看我,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先这样说。辞职的事情,你尽快批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
慕仙儿的脚步顿住,微微侧身,但没有完全转过来,只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侧影。
我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沙哑而低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都要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以吗?就这一次。”
慕仙儿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是在无声地权衡。
我没有给她犹豫或拒绝的时间。
我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径直走向门口,在路过她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三个字,清晰地飘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楼下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