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七七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碌。
她坐在海边,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只曾逼退狼群、斩断藤蔓的手,如今连提一桶水都要歇上两次。
她不怕虚弱,也不怕失控,可再这样下去,她恐怕真的会拖累他。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自生自灭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他护着她跌下去时毫不犹豫的姿态,唇角扯起一抹苦笑。
这座岛,本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难道救一次,就非得好人做到底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忙着生火的身影,看了很久,终于轻声道:
“明天吧…… 不能再拖了。 ”
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起身走到火光边,说道:
“明天,我要开始运功修复了。”
黎陌尘立刻紧张了起来:“那我需要做什么? 危险性大吗? ”
她看着他,眼神仍旧冷静:“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帮我护个法。 ”
“护法?” 他愣了愣。
“我运功的时候意识会有片刻涣散,不能自己掌控身体。 万一控制不好,在海水中晕过去…… 你需要把我捞回来。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就当给你一个补偿救命之恩的机会。 ”
那一笑像是风吹皱了海面,明明淡得几不可闻,却让他心底一动。
“必须在海里?”他问,眉头紧锁。
“需要大量的水来调理气息,压制内火。”她的声音仍旧平稳自信,“这次不会像那晚一样剧烈,危险性……要小得多。”
他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仍然不安。
那晚她是怎么死撑着与狼群对峙、如何倒在火光边缘的,他每一帧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不危险”,他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他便惊醒了。
神经绷得极紧,像个临时被任命的守卫,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
就连海风的每一次吹拂,他都要下意识察觉,生怕她下一刻便会倒在自己面前。
他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的安危。
此刻,即使她只是一个人走向海面,他也不愿让她孤身去迎接风浪。
晨光初绽,天边那一抹淡橘尚未完全铺开。七七起身,步履平静,神情安然如水。
黎陌尘默默随她而行,一步不落。他没有出声,也没多问,只在她脱下披衫时,顺手接过,紧紧攥在掌心,像是握住某种他不敢放开的执念。
她走入海水时没有回头,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你站远些,别太靠近海边。前面可能还算平静,后面动静会比较大。我若到正午还没回来,你再下海。”
黎陌尘点头,声音低哑:“好。”
她微微颔首,迈步踏入海中。
清澈的海水缓缓没过小腿、腰腹,她却没有停下,直到整个人盘腿坐入水中。
令人诧异的是,她竟未沉没,而是静静悬浮于水面之上,双目紧闭,仿佛与海融为一体。
海面很快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柔和的水纹,向外轻轻荡开。
黎陌尘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目光死死锁在海面中央。
整个过程中,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任何异象,仿佛时间在那一刻也被凝住,唯有她像尊沉静的雕像,静坐在无声的深蓝之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太阳渐渐升高,光线洒满整片海滩,可他心中的阴影却越压越重。潮水轻拍脚踝,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错过她哪怕一丝异动。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是痛苦还是安宁,是顺利还是失控。
她曾说,或许会忘记他。
他嘴上说没关系,可心却像被刀生生剖开,痛得几近麻木。
他只觉得自己站得越久,心就越慌,脚下像踩在被风掏空的沙上,随时都可能崩塌。
“哗——”
忽然,海面炸裂。
密集的气泡如同沸水翻滚,一道水幕在她四周腾起,随后,一道水柱轰然冲天而起,如水雾凝成的蘑菇云般炸裂。
而她,竟盘腿端坐在那水柱之巅,宛如海神降临。
她闭着眼,长发披散,却未沾一滴水珠,任海风掀起墨发飞舞,整个人仿佛不是自海中归来,而是从天而降。
水柱缓缓落下,她亦缓缓睁开眼。那一刻,她的目光澄澈宁静,仿佛经过重铸,整个人的气息内敛沉稳如山。
她一步步从海中走来,海水轻拍脚踝,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不炽烈,却温润,如月夜潮声化作的柔辉。
黎陌尘看得一时怔住。此生未曾真正相信过神明,可来到这座荒岛还不到两周,他的灵魂竟仿佛被洗礼了两次。
直到七七走近,他才猛地回神,快步迎上去,几乎一把将她扶住:“你还好吗?”
七七没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喘息了片刻,才低声答道:“还好,很顺利。”
他低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虽然脸色苍白,眼底却隐约浮出一点久违的神采,仿佛身体真正恢复了某种内在的秩序。
“有没有晕?”他还是紧张。
她微微抬头,声音带着点笑意:“你是不是有点巴不得我晕一次,好捡个救命的机会? ”
他一噎,有些羞恼地别开脸:“你少抬杠。 ”
可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她没有忘记他。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靠在他肩上,静静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
那一刻,黎陌尘忽然觉得,原来“守护”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紧张、焦躁、不安,但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