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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尔注视着走进自己办公室的男人。
奥隆德·格贝特男爵。
柔顺的金发搭配蓝眼睛,身着华丽服饰的男人。周身散发的氛围让人立刻联想到“贵族”这个词。
他是在拉斐利王国西部边境活动的贵族。
原本是没落贵族,但借着这次战争的机会平步青云,开始积累声望。
不久前给凯尔寄信的贵族正是此人。
“初次当面拜见,凯尔大人。我是奥隆德·格贝特男爵。”
“我是凯尔·普鲁克斯。您来访的理由是……”
“是,是的。我是来效忠凯尔大人的。我麾下五千名士兵定能成为您的助力,本人也将作为臣子忠心侍奉。”
格贝特男爵躬身行礼。他沉稳的问候不带谄媚,反而透着优雅气度。
凯尔无法理解他。格贝特男爵正凭借声望步步高升。根本没有理由屈居自己麾下。
“看来您心存疑虑呢。”
“坦白说确实如此。像您这样的人物突然要成为我的家臣……怎么想都很奇怪吧?更何况我尚未获得爵位。”
“首先请凯尔大人,不必对我使用敬语。”
“……免了。”
“战事正酣的当下,爵位并不重要。比爵位更重要的是声望、权力、财力与武力。在这些方面,凯尔大人远胜于我这样的庸才。待战争结束,您必将获得伯爵以上的爵位。不,您会继承普鲁克斯伯爵之位。我愿为此效犬马之劳。”
格贝特男爵柔和而有力的嗓音天生令人信服。但凯尔眼中的怀疑仍未消散。
“无缘无故的忠诚我不信。你想要什么?”
“我渴望荣华富贵。可惜凭我自己难以企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局限。因此想借凯尔大人之势实现抱负。”
“……抱歉,果然还是不行。格贝特男爵,请回吧。”
即便听到逐客令,格贝特男爵仍未退却。反而从容地加深了笑意。
“凯尔大人。请不要过早下定论。我现在很清楚凯尔大人的状态,以及凯尔大人想要什么。说不定比您本人更清楚呢。”
凯尔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若是平时的他,大概会对此一笑置之。但他心底仍盘踞着心魔。情绪波动剧烈。
“你说很了解我?说来听听。但要是说错半个字,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格贝特男爵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凯尔大人现在只要稍被忤逆,就想把对方碎尸万段对吧?明明无事发生却突然怒火中烧,觉得很困扰吧?”
“……”
“是的。我理解凯尔大人。因为我曾经也经历过。”
“你也经历过?是怎么解决心魔的?”凯尔急切地追问。即便运转周天调息打坐,心魔仍挥之不去。他想在魔障扩大前将其摆脱。
“原来您称这个为心魔啊。心中的恶魔……嗯。很贴切的称呼。”
“少废话,快回答。”
“只要找出心魔的根源并解决就行。很简单不是吗?”
“……”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知道凯尔大人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就凭你?”
“尤莉亚·格蕾丝。”
砰!
凯尔的拳头砸向书桌。
桌面被击出拳形凹陷。
凯尔眼角抽搐。
当格贝特男爵——另一个男人的口中说出尤莉亚的名字时,他瞬间失控暴怒。
心魔比初时更为严重了。
“凯尔大人,请冷静。”
“……我该怎么办?”
“心魔源于您的欲望与良知的冲突。解决方法足足有三种!舍弃欲望,或者抛弃良知。再不然,就实现欲望。”
“实质上不就两种吗?”“抛弃良知与实现欲望截然不同。抛弃良知只会放纵癫狂。而实现欲望需秉持良知采取正当手段。举例来说,若只余欲望,您会杀死尤金·普鲁克斯并强占尤莉亚·格蕾丝。那才是真正的为所欲为。”
“让我弑亲?疯了吗?那已非人途,是魔道。”
凯尔发出低吼。格贝特男爵从容地耸了耸肩。
“只是个假设罢了,凯尔大人。”
“……通过正当手段实现欲望,具体指什么?”
“继承普鲁克斯伯爵之位即可。只要成为普鲁克斯伯爵,从尤金·普鲁克斯身边带走尤莉亚·格蕾丝根本不值一提。毕竟尤金·普鲁克斯是伯爵家的一员,而尤莉亚·格蕾丝也不过是伯爵家的女仆。”
“荒唐。尤莉亚已经和尤金结婚了。即便我当上伯爵召见她,尤莉亚也绝不会离开尤金身边。”
“结婚?凯尔大人您误会了。尤金·普鲁克斯是未婚人士。从未与任何人结过婚。”
官方记录确实如此。但凯尔分明亲眼所见——在那片森林里相拥而坐的两人,耳鬓厮磨倾诉爱语的两人。
凯尔手背暴起青筋。
“……没错。这也正是我的疑问。若换作是我……若我是尤金,早该向全世界宣告婚讯……”
“可以作诸多推测,但在我看来,最可能的是尤金·普鲁克斯在玩弄尤莉亚·格蕾丝的感情。若他真心爱她,又怎会不像凯尔大人这般行事。”
“是啊。换作是我定会如此。都怪我……怪我迟了一步才让尤莉亚……”
“现在还不算晚。只要凯尔大人成为普鲁克斯伯爵,就能拯救正被尤金·普鲁克斯玩弄的尤莉亚·格蕾丝。”
“……”
“您还在犹豫吗?难道凯尔大人不想成为普鲁克斯伯爵?”“我会成为普鲁克斯伯爵。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但你能确定尤莉亚是被尤金玩弄吗?我亲眼所见……尤莉亚或许真的爱着尤金。”
“看来凯尔大人并不了解尤金·普鲁克斯的真面目。”
“尤金的真面目?”“他脑子里只有女人。您知道他的宅邸吗?传闻那里有数百名只侍奉尤金·普鲁克斯的美女。而且尤金·普鲁克斯根本不把奴隶当人看。据说被他处决的奴隶数量高达数万。”
凯尔无法反驳。
曾在战场相遇的尤金变得判若两人——随意虐待士兵和奴隶,对沦为牺牲品的奴兵漠不关心,这让他不禁怀疑那是否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尤金。
“凯尔大人。请您从现在开始深入调查尤金·普鲁克斯的行踪。我会从旁协助。别看我现在这样,也曾有过在情报公会任职并升任分部长的经历。请查明尤金·普鲁克斯的真面目,以普鲁克斯伯爵的身份予以惩戒。拯救他领地上受苦的平民和奴隶们。唯有凯尔大人才能拯救尤莉亚·格蕾丝。”
“……”
凯尔闭上了双眼。
尤金是自己的亲弟弟。
倘若尤金真的堕入邪道……作为兄长必须惩戒尤真。
必须纠正误入歧途的弟弟。
必须解救那些受尤金迫害的人,拯救被玩弄于股掌的尤莉亚。
“格贝特男爵。你当真宣誓效忠于我?”
格贝特男爵脸上浮现笑意。他毫不犹豫地在凯尔面前单膝跪地行臣从之礼。
“当然!我宣誓永远效忠于您,我的主君!”
“……我该怎么做?”
“首先需整顿军纪。凯尔大人的军队虽精锐,却纪律涣散。军队不成军队的样子。必须夯实根基。至于……关于尤金·普鲁克斯的情报,我会亲自调查。”
“……把尤金的老底给我翻个底朝天。”
“敬请交给我。”
……泰瑞斯自那天起便失去了生气,就在高丽商团的佣兵们送来装有水晶球和铁戒指的箱子之后。
无论是睡觉、吃饭还是与同伴交谈,生活都索然无趣。一切都令人烦躁厌腻。他只是机械地、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着日常。
好想死。
这样的念头不断浮现。他甚至真的开始思考,或许死了反而更好。这时凯尔召见了他。
泰瑞斯紧张起来。
凯尔确实变了——自从奥隆德·格贝特男爵宣称效忠于他之后。
那个随和亲切的兄长,已转变为充满威严的君主。
骑士和士兵们的反应两极分化:有人为这股霸气喝彩,也有人担忧他会像其他贵族般腐化。
泰瑞斯更倾向于后者。
“……队长。我来了。”
“进来吧。”
推门而入时,他看见凯尔与格贝特男爵正坐在办公室前。泰瑞斯顿时慌了神——空气中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息。
“泰瑞斯骑士!上次匆匆问候后才过了三天吧?”“……是的。格贝特男爵。今天这是……”
泰瑞斯观察着凯尔的神色。面无表情注视着泰瑞斯的凯尔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冰冷。
“泰瑞斯。我知道你私吞了马贝洛特男爵的遗物。”
咚!
泰瑞斯感到心脏猛然下沉。
他对凯尔恐惧至极,同时又困惑不已。
自己明明连自绝性命都考虑过,可当死亡真正逼近时,双腿却止不住发抖,窒息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泰瑞斯跪倒在地。
“队、队长……对不起……是,我是为了救涅菲娅才需要钱……实在走投无路……队长……求您饶恕我这一次……”
“我理解。”
“……什么?”
泰瑞斯眨了眨眼睛。
“你销赃和借贷的对象都是高丽商团。商团的实际掌控者是我弟弟有真。用奴隶皮娅要挟你偿还十亿涅尔的人也是有真。泰瑞斯,你不过是被有真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没想过复仇吗?”“对一个佣兵奴隶出身的独臂残废能抱什么期待。复仇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到吧。”
“若你决心要做,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无法理解。他可是团长的弟弟。为什么要帮我复仇?”
“有真走上了歧路。若不纠正有真……我作为兄长……必须拨乱反正。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复仇自然也能实现。”
“……”
凯尔的声音斩钉截铁。泰瑞斯意识到他是真心下了决心。但泰瑞斯仍充满疑虑——只剩左臂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泰瑞斯阁下。您的潜力非凡。这般年纪就达到霸级专家境界,本身就是天才的证明。”
格贝特男爵上前。他眯眼笑着将手搭在泰瑞斯右肩。失去手臂的肩头传来阵阵刺痛。
“泰瑞斯阁下。我们会为您接续断臂。债务也会替您清偿。”
“……接续断臂?这种天方夜谭……我的右臂早已不复存在了。”
泰瑞斯眼中瞬间闪过欣喜,但很快又摇头叹息。
“人类的手臂都大同小异。未必非得是阁下的原装手臂。我认识一位技艺高超的魔法师。只要阁下首肯就行。”
泰瑞斯双眼顿时有了神采。
“……您说连债务也能解决,此话当真?”
“两亿对我来说不过是零花钱。”
泰瑞斯偷瞄了凯尔一眼。凯尔点头确认。
“还在犹豫吗?不是要把那个叫涅菲娅的女仆带回来吗?”“涅菲娅……不是为我……而是为他……”
“所以就要放弃吗?”泰瑞斯垂下了头。
涅菲娅。
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渴望。
即便手段不正当也想得到她。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泰瑞斯没有否认自己丑陋的情感,重新抬起了头。
“……我无法放弃。”
泰瑞斯左手的无名指上,铁戒指依然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