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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某天傍晚,我忽然发现妈妈正在打瞌睡。
她趴在桌上,桌上放着写到一半的笔记本。看来她是在工作途中败给了困意。
妈妈的工作五花八门,包括打扫、煮饭、购物,甚至要照顾我。
她几乎整天都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几乎没有长时间不在家的时候。
她现在应该也辞掉了护理师的工作吧。
妈妈的存在在我心中已经变得非常重要,甚至让我觉得这几天妈妈一直陪在身边,自己却没注意到她有点奇怪。
我发现妈妈在一天的工作空档,似乎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经常看到妈妈在一本笔记本上写东西。
她只要一有空就会这么做,我也对此产生了兴趣。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在写东西时睡着,我决定观察一下,顺便偷看一下她在写什么。
笔记本的内容似曾相识,那是食谱。
食谱的写法和很久以前妈妈传给我的食谱一模一样,材料的种类和分量、一道菜的热量和营养素、盐分的量都写得钜细靡遗。
妈妈似乎连我的喜好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还附上一句“不喜欢的蔬菜要切碎再加进去”,让我读着读着,不禁露出苦笑。
才刚脱离母乳,现在又变成幼稚园儿童了。
妈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总是很关心我的健康,住院期间,我发现她一脸不安,她就会听我诉苦。
她为了让我幸福地活下去,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虽然形式不同,但这份纯粹的心意依然不变。
她那纤细的背影毫无防备,似乎完全没想过有人会在她熟睡时偷袭。
随着日积月累的信赖,项圈的锁链也越变越长,现在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去厕所了。
她也完全不会用针筒威胁我。
她相信我的病已经逐渐康复了吧。
换句话说,我正逐渐变成妈妈的傀儡。
为了让自己如妈妈所愿,被她饲养至死,我本身也自觉到抵抗的意志被摘除了。
实际上,我丝毫没有力气去袭击那纤细的背影。
不仅如此,还被保护欲驱使——我轻轻地将毛毯盖在那背上。
我忽然想到,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错,但或许并非如此。
追根究柢,妈妈会变成这样的部分原因也出在自己身上。
无论发生多么痛苦的事,我都逞强硬撑,用逞强的方式忍耐,连跟沙惠子商量都不肯。
特地拜托妈妈的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
明明如此,我却对愿意成为自己发泄郁闷对象的妈妈,也采取了粗鲁的态度。
我撒谎,害怕妈妈的骤变,逃避面对她。
事到如今,我才在想如果当时好好地谈过,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种事态。
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原谅妈妈的所作所为。然而,要让她独自背负一切罪孽,总觉得很不对劲。
自己也犯下了同样的过错。
这等于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害得妈妈陷入困境。
自己根本没资格责备妈妈,因为自己也搁置了自己的罪孽。
之前抱持的复仇心态,也跟迁怒没什么两样。
必须想办法赎罪——不对,这不是罪孽或赎罪的问题。
而是想拯救她。
想拯救被过去折磨的妈妈。
当时被绝望击垮的自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但因为单纯死去很无趣,所以才会以复仇心为粮食,期望自己能够逃脱。
接受妈妈的侍奉时,愤怒本身也变得无所谓——现在,对妈妈伸出援手,可说是自己明确的心愿。
就像她过去所做的那样,这次轮到自己来引导妈妈。
她因为无法帮助埋首于工作的爸爸而感到内疚,这件事至今仍束缚着她的心。
所以她不想让我做任何事,只想让我一辈子戴着项圈,只为了照顾自己而活着。
虽然已经习惯整天待在家里,过着被我照顾的生活,但内心产生余裕的同时,也更加担心今后的未来。
自己的心恐怕被套上了看不见的枷锁,竟然会想念起原本那么疏远的妈妈。或许这正是她的策略,但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与其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被豢养至死,还不如抓住某人的手活下去更有意义。
要拯救妈妈——果然只能以某种形式结束这种监禁生活。因为她是被囚禁在过去才开始这种生活。
“……嗯……咦……我睡着了……”
妈妈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盖着自己不记得盖上去的毛毯,以及身旁的我。
“这是……你帮我盖的吗?”
我有些困惑地点点头。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关心妈妈。
下一瞬间,我的视野突然天旋地转。
原来是被妈妈推倒了。
她的脸颊染上红晕,睁大的瞳孔一瞬间染上狂爱之色,不过她立刻恢复冷静,撑起身体。
“啊,抱、抱歉。那个、那个……我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袭击你……♡”
虽然这独特的感谢方式令人吃惊,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说很有她的风格。
我重新打起精神,询问关于食谱的事。
“呃……对,没错。我想做美味的料理给你吃,所以把想到的食谱全部写下来,放在家里。”
妈妈说完,取出好几本笔记放在桌上。数量相当多,桌上越堆越高,看得出来她已经写了好几年。桌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不管是日式、西式、中式还是甜点,只要是喜欢的,我都可以做给你吃,所以想吃什么就尽管说。妈妈的料理不只美味,还很健康。你看,像是这个……即使是高热量的甜点,这个食谱的糖分和脂肪都很低——”
我能引起妈妈的兴趣,似乎让她非常高兴。
妈妈将堆积如山的食谱一本一本地拿给我看,同时比平时还要多话地解说。
我听着解说,不经意地看向妈妈的脸,发现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表情就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
我不禁有些意外,原来她也能露出这种表情。
我仔细地听着解说,这时妈妈打了个大呵欠,打断了解说。
“啊……抱歉,我最近好像很困。”
我很在意妈妈刚才打瞌睡的事,于是问她是否有好好休息。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我没事,不要紧。”
妈妈表现得很坚强,但我认为她应该累积了每天工作的疲劳。
因为身边所有的工作都是由她一个人打理,当然会有相应的负担。
其中也包含照顾我,这和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情况不同。
不管再怎么熟练,这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于是我问了,今后工作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有了小孩该怎么办?难道今后也要一直过着被项圈拴住的生活吗?
家事和工作都得做……不可能独自背负起这些劳动。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妈妈会全部帮你打理好。”
妈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笑着说不用担心。
这怎么可能就这样全盘接受。我坚持着,至少自己也能做点什么。妈妈则以强硬的口吻反驳我。
“没关系……拜托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必须让妈妈照顾才行,被妈妈照顾就是你的工作。你已经不能再努力了,妈妈就收下你的心意吧。”
感觉她比以前说话时更愿意听进去了,但还是以坚定的意志拒绝。我发现妈妈的顽固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自己过去也说过类似的话。记得那是自己工作过度,快要倒下时,经常对沙惠子说的话。
嘴上说着没问题没问题,结果不知道被送进医院几次。现在我明白那句话有多滑稽。
说不定妈妈也正要重蹈覆辙。为了不让我勉强自己,是不是自己扛下一切,反而在勉强自己呢?
逞强的结果会如何,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思考着,思考避免最坏情况的方法。虽然行动受限,但思考是不受限制的自由。
一度被破坏的人生。即使无法完全恢复原状,应该也能矫正扭曲的部分。
我不再逃避。
不再别开目光。
我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