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岐铭的目光先扫过榻上那具无声无息的尸体,随即落在泥塑木雕般的宁樱身上。
那脆弱绝望的模样让他心中一痛,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跪在一旁、须发皆白、冷汗涔涔的太医院院正李太医身上。
殿内压抑的哭泣声在他进来的瞬间,全都死死憋了回去,只剩下令人心脏骤停的静默。
“怎幺回事?”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冰刃,狠狠凿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尖。
他并未去看柳氏,只盯着李太医,那目光仿佛要将人刺穿。
李太医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回……回禀陛下!臣等无能……柳嬷嬷……脉绝身冷,七窍……隐有污血渗出,其状……其状甚惨,绝非寻常急症!”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双手高举过头顶,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臣……臣斗胆,以银针探其喉间残药及……及污血……”
锦盒打开,红绒布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枚三寸长的银针。
针尖那一段,赫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碧绿色泽!
夏岐铭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截碧绿的针尖,瞳孔骤然收缩,是毒!
居然有人敢在长春宫用毒!
他猛地擡手,抓起旁边小几上一只尚未收走的白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刺耳欲裂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响!雪白的瓷片四溅飞射!
这声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宁樱早已麻木的神经上,她浑身剧烈一颤,茫然地、迟钝地擡起头。
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眸里,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查!”
夏岐铭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给朕一寸寸地查!从这药盅的碎片,到熬药的炉灰!长春宫上下,今日经手过这碗药的人,给朕一个、一个、一个地拎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下毒!”
宁樱瘫坐在榻边冰冷的地砖上,还死死抓着娘亲那只已经冰凉僵硬的手。
那曾经温暖柔软、会轻抚她发顶的手,如今像一块沉冷的石头。
殿内纷乱的脚步声、压抑的啜泣声、太医低声的交谈声……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无法真正传入她的耳中。
她的眼睛又干又涩,泪水早已在之前的嘶喊中流尽了,只剩下空茫一片。
她就那样呆呆地瘫坐着,目光空洞地落在母亲脸上被覆盖的白帕上。
娘亲……娘亲刚才还温柔地跟她说话,声音带着笑。娘亲给她做的里衣,还放在旁边的小杌子上,针线篮静静搁在一旁。
“阿樱。”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她周围的死寂屏障。
她迟钝地感觉到有人蹲在了她身边,温热的大手试图轻轻覆盖在她紧抓着母亲的手上。
是夏岐铭
“你先起来吧,阿樱。”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极力压抑的沙哑,“地上凉。”
宁樱毫无反应,像是没听见。夏岐铭又唤了她几声:“阿樱?阿樱!”
她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一点点汇聚到夏岐铭脸上。
“皇上……”
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院正大人……为什幺不救娘亲?他……他……”
她茫然地看向跪在不远处李院正,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不解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他为什幺不动了?白韵师姐呢?皇上………派白韵师姐来给我娘亲看看吧……她最会解毒了,她一定有办法的……皇上!求求你!”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枯竭的眼底又涌起一点疯狂的光。
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夏岐铭的龙袍衣袖,抓得指节发白,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夏岐铭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拧紧。
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刺痛着夏岐铭,他反手用力握住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冰冷小手,那手抖得厉害。
“阿樱,”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你看着我。”
宁樱惶惑地对上他的眼睛。
夏岐铭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残酷的真相从齿缝间挤出:“你娘亲……已经死了。”
“死”字出口的瞬间,宁樱整个人猛地一颤!
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痉挛。
“不要!”
她尖叫出声,猛地甩开夏岐铭的手,身体向后缩去,像是要逃离那个可怕的字眼。
她拼命摇头:“娘亲没有!娘亲还没有!你胡说!你胡说!”
她根本不敢听!
也不敢信那个字!
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重新扑到榻边摇晃着柳氏冰冷僵硬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因为极度的悲恸显得破碎不堪:“娘亲!娘亲你醒醒!你看看我!娘亲……皇上,皇上!”
她猛地扭头,再次看向夏岐铭,脸上是彻底的崩溃和乞求,“皇上!救救娘亲了吧!求求你救救她吧……皇上!我求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嘶哑的呜咽。
她将脸深深埋进母亲已经冰冷的臂弯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夏岐铭蹲在原地,看着她崩溃无助的背影,那小小的、剧烈颤抖的身影,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宁樱压抑不住的哀鸣般的呜咽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