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岛水榭灯火通明，映照着太液池粼粼波光。然而，这场中秋皇家家宴，场面却远不如灯火那般热闹。
殿内席位空置空荡，嫡支宗亲只有一脉庆帝余支，早已被夏岐铭一道旨意全部打发去了遥远的北河行宫，小太子过继的宗亲更是偏支。
旁支宗室，身份不够，连踏入这琼华岛的资格都没有。
后宫更是寥落，夏岐铭登基不久，后宫并未大选，统共就那幺几位妃嫔，此刻都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姿态恭谨，无一人敢喧哗嬉笑。
夏岐铭母妃去的早，没有太后坐镇，整个家宴便由皇后贺梦华一人主持大局。
她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端坐于御座之侧，脸上带着母仪天下的雍容笑意，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略显空荡的殿宇。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精心编排的宫廷歌舞在水榭中央的平台上轮番上演。舞姬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总算给这过于冷清的宴会添了几分活气，让紧绷的气氛得以稍稍松弛。
御座之上，夏岐铭一身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龙纹，他面容沉静，目光落在殿中歌舞上，却又似穿透了那繁华景象，落在不知名的虚空处。
他脸上看不出什幺表情，既无欣赏的愉悦，也无厌烦的躁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让人揣摩不透。
皇后贺梦华侧首，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身旁的皇帝和近处的妃嫔听清：“皇上，”她轻声唤道，将夏岐铭似乎有些飘远的思绪拉回，“今日中秋佳节，难得家宴团圆。
臣妾想着，光是宫里的歌舞，未免单调了些。便让妃嫔准备了些小节目，献与皇上，聊作助兴，增添几分节庆的喜气，皇上以为如何？”她的话语带着商量的口吻，确也是确定的语气，看向夏岐铭。
贺梦华的嫡亲姐姐，庆帝的皇后如今圈在北河行宫做着“太后”呢，一母同胞——她如今做了皇后，心里虽不能明说但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从小见姐姐金尊玉贵母仪天下，如今换做了自己，心态自然是变化的极大的。
她这皇后必然要比姐姐做的更好的，中秋家宴便是敲打妃嫔体现中宫地位好时机，所以她早有准备。
夏岐铭端起手边的白玉酒杯，指腹在微凉的杯壁上缓缓摩挲了一下，目光终于从殿中收回，落在贺梦华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带着审视的意味，停留了片刻。他发现了，他如今真是最讨厌这位皇后更甚于之前的阮云，她仿佛不知疲倦乐在其中的无时无刻不在弄权，做一些碍眼的小心机。
贺梦华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迎着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真是让人厌烦啊，夏岐铭心里想着。
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两息，随即移开，淡淡地扫过下方几位妃嫔。他的目光掠过谁，谁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垂下眼睑，屏住了呼吸。
“哦？”夏岐铭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皇后有心了。既然都准备了，那便……看看吧。”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说完，他复又将目光投向殿外波光荡漾的太液池，心思已经飘到了长春宫，那月饼她吃的好吗？如今她母亲同她一起过中秋定然比在这琼华岛过的有意思吧……池面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与宫阙的灯火，碎金摇曳。
贺梦华得了皇帝这不算热络的允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转向下首，声音温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皇上允了。哪位妹妹先来？”
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静婕妤柳氏闻言立刻擡起了头。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金色百蝶穿花云缎宫装，发髻上的海蓝宝步摇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她起身，对着御座盈盈一拜，声音娇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不才，愿献上一舞，为皇上、娘娘助兴。”
贺梦华含笑点头：“静婕妤的舞姿，本宫也是久闻其名了。今日正好一睹风采。”她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依旧望着池面、似乎对殿内即将开始的表演兴趣缺缺的皇帝。
静婕妤得了允许，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她莲步轻移，走到殿中平台，对着乐师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丝竹声调一变，由方才的舒缓悠扬转为轻快灵动。
柳氏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她的舞姿确实曼妙，身段柔软，旋转腾挪间，裙裾飞扬。她眼波流转，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极力地引向御座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邀宠之意。
水榭内，众人的目光都被静婕妤吸引。几位位份低的妃嫔眼中流露出艳羡。皇后贺梦华面带微笑，静静欣赏，仿佛真在享受这曼妙的舞姿。
唯有夏岐铭，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殿外那片碎金摇曳的水面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白玉酒杯。
心思似乎早已飘远，飘向了那被重重宫墙阻隔的、烛火温暖静谧的长春宫。
殿内那热烈张扬的舞姿，那刻意投来的眼波，于他而言，不过是眼前这片虚假繁华里，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