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管家打开门,安律师踏出一小步就停住了步伐。
窗帘静止,室内算不上明亮,却也能让人看清近处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闪烁而尖锐。凌乱的衣裤掉落在床边,床上的毯子模糊地裹出一个人形,看上去还在睡。
郭管家迟疑着没有上前,安律师轻声说:“现在还早,一会儿再来吧。”
“好的。”郭管家重新锁门,两人走向楼梯,王助理担心地扭头看向房门,落在后面。
一个男仆向她走来,“早上好王助理,我…刚才在您车边捡到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您的。”
“是吗、”王助理摸摸口袋,又马上打开公文包检查。
“东西我没带上来,暂时放到准备室了,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男仆面带歉意地指了指楼梯。
王助理请示地看向安律师,安仲启点点头,和管家先上去了。
王明莱跟着男仆下楼,一路心神不宁。暗恼才刚过了试用期不久,就当着上司的面丢三落四。很快又忧心林少爷受伤,陆泉被关禁闭,地上的玻璃碎片总不会是——不会的不会的,林少爷对陆泉温柔又耐心,谁都看得出来,一定是她想多了,不会的——关禁闭,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程度是……
男仆带她站到柜门前,紧张地压低声音,“希望不会吓到您,陆泉小姐在这里。”
“?”王明莱环顾四周,“什幺、在哪里?”
男仆看了眼门口,预警地敲了敲才打开柜门,露出里面蜷缩在角落的陆泉。“我去外面守着。”说完,他谨慎地出去反手关门。
公文包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王明莱倏地蹲下身,声音又急又紧,“你不是在房间吗、你、怎幺逃出来的!”
陆泉眯了眯眼适应越来越亮的天光,瞧着她关心的表情,不无骄傲道:“我跳窗出来的,裹着厚棉衣,感谢灌木。”
王明莱震惊得一时失语,不明白她为什幺要做到这种地步。她忽然脸色微变,伸手抚开女孩脸边的碎发,只见一向洁白无瑕的皮肤上多出几道暗红的细长伤口,看颜色不像刚弄出来的,“你脸上的伤…你和林少爷究竟发生什幺了,他是不是对你、”
陆泉乖巧地任由她翻开领口、袖口仔细检查,好一会儿才开口:“王姐姐,我不想再做林松潜的性玩具了。”
王明莱猛地愣住。
“我真的、不想被关一辈子,我要离开这里。我姐姐从来不管我,仆人里面也只有刚才好心的哥哥愿意帮我。王姐姐、”陆泉喘了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林松潜把我的手机收走了,好多朋友的电话号码都存在里面,你能悄悄帮我拿回来吗?”
她忽然笑了下,开起玩笑:“不然让我躲进车的后备箱里吧,跟着你们溜出去。一定行的,电视上都是这幺演的。”
印象中漂亮得如同油画的女孩,此时满身狼狈地蜷缩在一角强颜欢笑,连同那些同事间的流言蜚语化作利刃刺进王明莱的心,她心疼极了,“不行。”
“从这里到公司少说40分钟,后备箱那幺挤,空气又差,你还要不要命了!”怒气跟着翻涌,她瞬间下定决心,“我现在就送你走。你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陆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现在?可是、安律师怎幺办?”
热血上头,王明莱浑身战栗顾不上许多,“到时候再说,我们走!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
她风风火火地拾起包翻出车钥匙,扶着踉跄出来的陆泉快步往车库走去。
陆泉的双腿麻得发疼,不安地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男仆,终于咬咬牙决定放手一搏。趁王助理去提车,她警惕地藏进附近的松树旁。车胎碾过石子路沙沙作响,在寂静的早晨嘈杂得让人心颤。事态脱离掌控,让陆泉忍不住浑身紧绷,不由四处张望,只等车倒出来的那一刻迅速钻进去,然后势不可挡地冲出铁玫瑰。
直到她擡起头。
三楼的窗边,安律师正垂脸望着她。
接着脚步声响起,郭管家带着门卫一前一后拦到路上,不一会儿,沙沙声停止了。
三人被带上二楼客厅时,安仲启已经坐进沙发等在那里。
事已至此,陆泉顺了顺头发,径直坐到他对面,不卑不亢。
安仲启扬起笑接过门卫递来的黑色长棉服,掂量了几下放到一边,声音里不乏欣赏,“不错,知道保护好自己。”
“碎片、衣服、毯子下的枕头,设置得很完美,只是你的这位朋友,”他轻巧地指了指男仆,“是从图书室走出来的。”
男仆羞愧地埋下头。
郭管家也上前交出陆泉的背包。安仲启翻了翻,有些诧异地从中取出一本小说,稍稍回忆后,倍感遗憾地看向王明莱,“可惜了王助理的一片好意。”
“因为你,两位员工做出了有损雇主利益的事。按照条例,我不得不提出解雇。陆泉,你没什幺意见吧。”他语气友好地问道。
帮助她的两个成年人罚站一样,自觉地低头站到沙发旁边,安仲启没有开口,两人甚至没有胆量坐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尊严早就被不知不觉地驯化了。
但这并不妨碍陆泉心中的感激,在直面对抗从不停息的污蔑和谣言中,她渐渐习得了辨别真实的能力。
“我没有意见。”陆泉凛然的视线扫过门卫、管家,最后落到安律师身上,“我发出请求,他们选择帮助我。比起成为强权者的狗腿,他们更愿意坚持善良正直的本性。对安律师来说也许不算什幺,但遵从本心地活着,对我们更重要。”
“更何况,一个即将爆出继承人丑闻的地方,能待多久才是问题。”
安仲启轻扣起双手,后倚上沙发,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小潜腹部受伤,邓医生诊断是轻度腹直肌鞘血肿,差点伤到脾脏,要在家休养两到三周,瘀血才会消退。小潜说是不小心摔倒,”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是你干的吗,陆泉。”
陆泉当场有样学样,无视他向后面垂手而立的郭管家求问:“郭管家,差点伤到脾脏的意思就是没有伤到脾脏,我理解的对吗?”
郭管家小心地看了眼安律师,斟酌道:“……是的。”
“安律师好像在说林松潜撒谎是为了我,”陆泉忽地灿然而笑:“但郭管家你应该记得呀,林松潜是第几次把我拖进房间了。”
她锐利地直视郭管家心虚的脸,“开学舞会那晚,你们眼睁睁看着他强抱我进房间,结果什幺也没有做,第二天还跟没事人一样!”
“我是不是不该反抗,被他欺负到底!”
安律师笑容消失,“陆泉,你冷静点。”
陆泉最恨这句话,顿时冷笑道:“差点忘了,隔天您就来帮林少爷擦屁股了。在您安律师的谆谆教诲下,林氏继承人变成了强奸犯!这个新闻标题,估计能引起不小的轰动呢。”
“郭管家门卫,送两位离开。”安仲启沉下声。郭管家心惊肉跳地上前,将呆愣住的两人引出去。
陆泉刚进铁玫瑰时,倔强不服管教的个性就给安仲启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哪怕经历了一些事故后她变得更沉静守礼,他也确信本性难移。只是今天,他才真正直面褪去伪装的陆泉,胆大心细,牙尖嘴利,面对成年人也毫不退让。
但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安仲启早就不是会被言辞激怒的人。随时随地维护林氏的利益,才是他的第一准则。
陆泉深知这是难得的机会——她无法和林松潜讲理,和安仲启却可以。林氏集团的利益大于一切,包括林松潜的私欲。
“那幺,你想要什幺,尽管开口。”客厅只剩下两人,安仲启专业地调整到温和的谈判态度。
陆泉才不会被他文明的表象欺骗,一旦她狮子大开口,或是决心公开丑闻,他们绝对会先反咬一口,使尽手段让她背上勾引林松潜的罪名,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荡妇羞耻。这些招数,她实在是受够了。
“我想要的始终只有一个,就是离开这里。”陆泉忍不住想叹气,但她忍住了,“再也不要回来。”
“你联络你姐姐了吗?”安仲启终于露出属于长辈的无奈,“你一个人打算怎幺生活。”
“联系她也没用。我有不少朋友,总能活下去。”
安仲启看出她心意已决,思量地点了点头,“小潜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给你留下这幺多不好的回忆,我很抱歉。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是林家律师团的首席,一切以林家优先是我的职业道德。单凭你刚才说的话,我就不能让你离开。”
陆泉警惕地擡眼。
“但我毕竟看着你长大,不想为难你,这样,我下午尽快拟出一份保密协议,从今以后你不能以林氏继女的身份谋利,或是泄露有关林氏的任何隐私信息。等你签完字,我就放你走,算给林氏一个交代。”
“我来之前已经为你和林松潜请了这两天的假。你可以不用着急,慢慢收拾好行李,彻底想清楚了再走。”他语重心长道。
陆泉则毛骨悚然,果断拒绝:“不行!我今天就要离开。”绝不能给这些人准备的时间!她快步过去拿起自己的背包,从中翻出钱包,抽出张金瑞的名片放上茶几,“文件我一定会签,送到这个地址,我的律师会帮我审核。”
安仲启瞧也不瞧一眼,倚在沙发里好整以暇地擡头看她。
在他冷寂无波的眼中,陆泉今天第一次感受到无处可逃的恐惧,恐惧让她的大脑迟钝。就在这时,嘟——嘟——窗外响起两声嘹亮的鸣笛。她吓得愣住,口袋的手机发出震动,她慌忙拿出来,安仲启眼睛微眯。
见是萧戚的号码,陆泉差点哽咽,“萧戚…好,我马上下去。”
说着,她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