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于华清别苑设宴,因其深得圣上爱戴之故,京中凡是叫的上名号的无一不赏脸前往,便是公务缠身的,也会特命府中管事呈上寿礼。
柳氏近些时日刻意讨好安王,也不是完全没捞着好处,至少这回寿宴,安王特命身边手下邀云府众人提前一日前往。
云府的马车抵达时方及午食,昨晚耗费心神太过,云筹一路都倚着车壁小憩,还是霜月眼尖瞧见到了地方,忙将她唤醒。
同柳氏与几位姊妹一齐呈完寿礼,云筹已经不大能撑得住,眼皮子直往下耷拉,她随意编撰了个马车坐久了身子不适,便进到自个儿厢房中卷了被子蒙头大睡。
再醒来时已是落日时分,柳氏不落好嫡母的声名,便是来这京郊赴宴也特特带上了药罐子专门给她熬药。
云筹望着托盘上那碗黑不溜秋的药汤,眼也不眨地将其倒进花瓶里,末了又往里灌了小半壶茶水散药味。
许是哄着云朔含了那幺一两回的缘故,昨夜过后,她的病症减轻了一些,不再是时时刻刻都会往外泌乳的状态,也正因此,她今日才不必忧心换衣裳露出破绽,被柳氏看出她患病的事实。
方放下茶壶,霜月提着裙摆自外间跑进,附至她耳畔悄声道:“小姐,奴婢找了一圈儿,并未瞧见大公子,不过听闻他素来不喜此种场合,回京至今所赴宴席一只手便能数得清,大抵得到明日正席时才会到场。
“知道了。”
她并非担心云朔穿上衣裳便出尔反尔才派霜月前去打探,那碗药足可见得柳氏的鬼点子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她只是需要知晓云朔在与不在,以此来调整应对策略,既然他当下未至,她更得万分小心。
然而霜月回禀完并未立即站好,云筹意识到她似乎有话要说,耐心地问:“怎幺了?”
“顾家也获邀提前过来了,方才奴婢回转时恰好遇上顾公子,他托奴婢给小姐带句话……”
霜月不知晓自家小姐如今作何打算,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见云筹示意她继续,才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话补全,“顾公子说昨日一别他甚感歉疚,特带了礼物来给小姐赔罪。”
顾昱辞近来很是缠人,逮着机会便想和她独处,云筹知晓他的小心思,可她又不是个见人没用立刻便将其弃了的性子。
在她看来,即便这一步棋用不上,往后也总归会有用得上的时候,随意撕破脸是最不值当的做法。
好在相较云朔,顾昱辞简直称得上孩童心性,随意哄哄便能欢喜上好一阵子。
踌躇稍息,云筹压低声音道:“夜里有宴席,你到时找机会去答复他,宴毕我会在华清池旁的花墙处等他。”
转眼至夜宴时分,云筹一如既往地扮作乖觉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柳氏身后入席。
云筹落座后,见她的席位竟比顾昱辞还要靠前许多,不由地蹙了下眉。
安王好客,今日提前来此的大多是与他交好的皇亲国戚世家亲眷,列席自然以侯爵公府为先,往后再才是京中各府。
按理来说,便是云朔作为武将已升无可升,以云家本家的官位,不至于超越有三朝元老顾老太爷坐镇的顾家太多。
思及此,云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向周遭,才发觉左前方右后方皆有熟悉的面孔,都是与柳氏素有交情在的正房夫人,她们身后也是各摘了自家府中的女儿来。
所以,与其说是寿宴,不如说是专为安王打造的选美宴,云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戌时,宴席正式开始,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舞姬姿态曼妙,扭动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间或传来开怀笑声,表面看来气氛很是松快得宜。
云筹象征性地用了几口佳肴便搁下金箸,视线落至最上方空置的那个位置。
宴席过半,不知为何,作为宴会主人的安王却迟迟未至。
与宴众人亦心思各异,交谈间有意无意地扫过宴厅入口,这份不自然持续到一着暗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踏进来才被打破。
来别苑之前,柳氏特意将搜罗来的安王身边信众之人的画像递给她们传阅,并一再告诫不可冒犯这本画册子上的任意一人,云筹记性好,那中年男子方转过身,她便认出这是安王府的总管太监王义。
王义恭敬地朝众人拱了拱手,嘴上开始赔不是:“王爷差老奴向各位赔个不是,今儿个王爷遇着云将军,因有事相托将军这才迟了宴席,王爷嘱咐老奴给诸位带话,明日定当与各位把酒言欢!虽说如此,王爷还是深感抱歉,特命老奴献上珍藏多年的龙削藏,还望诸位海涵一二。”
龙削藏一壶千金,说话间已有仆婢上前斟酒,云筹望着眼前醇香无比的清亮酒液,思绪一时没太能转回。
“云将军”……
云朔竟不是未至,而是亲自前去会安王了吗。
安王不来,这宴席自然也无甚继续下去的必要,不多时众人便心照不宣地相携往居所回返。
云筹逮着退场时挨挨挤挤的人潮从柳氏身边溜走,独自往别苑东边的华清池畔行去。
一路上她的脑子里都在思索安抚顾昱辞的话术,连错踏进一条小径都未发觉,及至撞到一面嶙峋假山,云筹才后知后觉走失了方向。
方要回返,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听起来年岁应当不大的啜泣,哭得颇有些可怜,另有一道男声在旁,声音压得过低,以至听不太明晰。
云筹愣了愣。
她这是……无意撞到野鸳鸯私会了?
她并无偷听别人墙角的喜好,耸了耸肩打算往回走,然而天不遂她意,将将往后退半步,绣鞋便踏上了一截不知何时落下的枯枝。
“咔嚓——”
断裂声响起的同时,其中一只野鸳鸯厉声喝问:“谁?!”
电光火石间,云筹切身处地地思虑了一番,任凭谁私会女郎发觉有人偷听都会颇感冒犯,而今赴宴之人皇亲国戚者众,若她今夜碰上的是个有权势的,一怒之下被灭口也说不定。
假山成片,那人穿梭过来需要时间,云筹向来惜命,当即便做了决断打算逃走。
她提起裙摆方要迈步,一股清淡而熟悉的冷香进入她的呼吸,愣神间隙,腰身被人箍住,力道紧而有力,是昨晚才体会过的。
她就这幺被带入一间置于假山间的密室之中,内里灯火通明,外间却感知不到分毫,至少不久前她站在原地根本不曾察觉到异样。
云筹颇感诧异,望着眼前一身玄色的云朔,将疑惑问出:“这儿可是安王的别苑,哥哥怎会在此处?”
“这话是否该我问你。”云朔手掌依旧置放在她腰间,语气却无甚起伏,“我竟不知五妹还有听人墙角的喜好。”
面对兜头而来的误解,云筹骤然瞪圆了眼,开口便要同他分辨一二:“我那是因为走错——”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云朔的手掌尽数遮蔽:“噤声。”
脚步声渐近,隔着一堵石墙,云筹依稀能听见那人四处查看的窸窣声响,不多时一道柔弱的女声响起:“世子哥哥无需忧心,嫣儿瞧过了,不过是只狸奴闹出的动静。”
云嫣?会情郎的竟然是云嫣?
这道女声太熟悉,云筹根本不会错认成旁人,她的好母亲柳氏如今可是卯足了力气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而她竟然……
甚至都没来得及分出神思惊叹,外间的动静便迅疾发生改变。
云筹隐约,听见了衣料坠地的窸窣声,以及男女亲密热吻时的靡靡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