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茹站在家门口，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蛇皮袋子，里面尽是些从家里搜刮出来的破烂玩意。
衣服没收拾几件，反倒装了一堆土鸡蛋、瓜果蔬菜，袋子最深处还藏着她偷偷从父亲抽屉里顺走的金链子。
家里实在没什幺值钱的，粮食已经算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那条金链子更是被父亲当宝贝一样每晚都要拿出来摸一摸，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天色阴沉，大片大片的云遮住了太阳，她反倒松了口气，起码走到镇上的这段路不会太晒了。
脚下的泥地被昨夜的雨泡得黏糊糊的，鞋底一擡就“啪嗒”一声沾染上潮湿的泥块。
幸好她懒惯了，鞋子不是刚刷洗过的。
父亲母亲只是将她送到门口，压根没想到和别人家借一下三轮车或者拖拉机将她送到镇上，但她本来也不指望他们，她早就习惯了。
父亲把手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粗糙的掌心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磨得生疼，嘴里絮叨：“小茹啊，到了城里可得好好干，每个月记得打钱回来啊。”
蒋梦茹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
看来这老家伙没发现她偷了他的金链子。
不然早就像只发疯的野猪，嚷得全村都知道了。
见她没说话，老男人不满地咂了咂嘴，“听见没？你个女娃娃能平安长大多亏了老子，别人家的女孩是啥下场你也知道，你别不知感恩啊！”
她母亲站在一边，干瘪的脸皱成一团，带着明显的怯懦，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小茹，听你爹的。”
蒋梦茹低着头，嘴里应了声“嗯”，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心里满是腻烦。
她眼角瞟着那双龟裂的大手，指甲缝里还掺杂着不明的黑泥，想着这辈子都不愿再被它拍一下。
这个老不死的。
临走前还要恶心她，真是贱得慌。
她擡起头，露出一张稚嫩水灵的俏脸，眼珠子黑亮得像浸了水的葡萄，嘴唇泛着天然的红，一副乖巧又无辜的模样，全村的人都夸她是最俊的姑娘。
可惜这张脸配上她那身打扮——拿母亲旧衣改的碎花布衫，领口磨得发毛，两条麻花辫垂在肩膀上，发梢用红色塑料绳扎着，活脱脱是个俗气的土丫头，跟她那副天生的好模样格格不入。
老畜生看了看她那张不安分的脸，不知想到了什幺龌龊事，冷哼一声又拍了下她肩膀，力气大得让她身子一晃，沉声叮嘱道：“城里乱得很，你可别在外面乱搞，以后还要回来嫁人的，知道不？”
蒋梦茹咬着下唇，她没吭声，只是重重地点点头，抓紧了蛇皮袋转身就走。
她自然不会乱搞，她向来厌恶不守妇道的荡妇行径。
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算是待够了！
泥泞的小路黏得她每迈一步都得使劲拔脚，她加快脚步，鞋底“吱吱”地碾着湿土，底下黏着的泥块吧嗒吧嗒掉在土路上。
两旁的土墙歪歪斜斜，墙缝里长出几根枯黄的杂草，刷在墙上的【生男生女都一样 计划生育帮养老】的红色标语已经斑驳，不远处猪圈里传来猪的哼叫声，混着猪屎臭味，钻进她鼻子里。
不知道是哪个畜牲养的贱人在路边解大手，显眼的粪便上盘旋着几只绿头苍蝇，被她惊动后嗡地散开。
几棵快枯死的老树无人照料，光秃秃的枝杈戳进灰蒙蒙的天，风一吹，晃动得像在嘲笑这村子的穷酸。
蒋梦茹看着熟悉的村子，只觉得这个村子也快和那几棵老树一样，快枯死了。
是啊，家家户户都是未娶媳妇的老光棍，又懒又凶也不愿意出去打工，能不枯死吗？
而她父母恐怕就是想榨干自己的最后一点价值，日后回来收个天价彩礼将她嫁给村上的懒汉吧。
她鼻子里全是湿土和牲畜粪便的腥气，不由攥紧蛇皮袋的带子，走得更快了些，脚底的泥巴越积越厚，像要把她拖回这鬼地方不让她离开。
走了半个多钟头，终于到了镇上。
她需要从镇上坐大巴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火车去往更大更繁华的城市。
她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黏黏地贴着额角。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视野里再也看不见那座泛黄的村子，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感觉。
镇上的路硬邦邦的，是那种坑坑洼洼的水泥地，踩上去硌脚却比泥巴地强多了。
她愿意一辈子都走在水泥地上。
蒋梦茹用力在地上蹭了蹭，将糊在鞋底的泥巴刮蹭掉，随后朝大巴站走去。
司机正蹲在车边抽烟，腾起的呛鼻烟雾令她下意识想到自己的父亲，印象中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臭烘烘的。
镇上的人和村子里也没什幺区别。
那大城市里的呢？会好一点吗？
大巴车很破旧，漆皮剥落得像长了癣，车尾的排气管往外滴着黑油，可这仍然令没坐过车的蒋梦茹感到新奇和兴奋。
车下挤着几个同样背着蛇皮袋的汉子，她挤过去，两条麻花辫子甩在肩后，露出白嫩的脖颈。她掏出皱巴巴的几块钱，递给司机，爬上车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
座位很硬，上面洇着可疑的污渍，整个大巴车厢里飘着股汗酸混合的馊味，令她极其不适地皱起了眉。
她感到不舒服，可又不想让人看轻，只能装作一副经常坐车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看着车窗外。
在她等待车子启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突然停在了大巴车旁。
那辆车的漆面黑的深邃，蒋梦茹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玩意儿，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只觉得好看，不由打开窗户探出脑袋往外多看了几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