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只有海浪单调地拍打船体的声音。
陆甄在高烧的潮汐里浮沉。额头搭着的湿毛巾早已被体温焐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粗糙的盐粒,喉咙深处有火在烧。药水顺着静脉流进身体,带来一种冰冷的错觉,与体内滚烫的岩浆交战,冷热交锋的间隙,意识会短暂地浮出水面。
就在这样一个间隙里,她听见了声音。
不是海浪,也不是风声和雨声,而是更沉重、更……湿润的声响。像一袋浸透的谷物被扔在甲板上。
高烧模糊了视线,但听觉却诡异地敏锐起来。她撑开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汗水濡湿的睫毛,看向那个小圆窗。
外面,甲板被几盏昏黄的防水灯照出一片惨淡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海雾和一种……铁锈的味道。也许不是铁锈。
尤金就站在那片光晕的边缘。
他背对着她的舷窗,身形挺拔得像桅杆,却又比她记忆中任何一次见到他都要……坚硬。黑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线条紧绷,沾着些深色的、反光的痕迹。海风掀起他额前几缕白发,他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侧着头,听着面前一个被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语无伦次地求饶。
陆甄认出了那个求饶的人。是她的男朋友,虽然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
现在,那双眼眶几乎要瞪裂,写满了纯粹的恐惧。
尤金似乎说了句什幺,声音太低,被海风揉碎了送进来,只剩下几个冰冷的音节碎片。他伸出右手,有人立刻将一样东西递到他掌心——不是枪,而是一截粗砺的麻绳,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旧旧的黄褐色。
然后,尤金动了。
他的动作甚至称不上剧烈,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效率。绳索绕过脖颈,一个干脆利落的绞结。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手拼命抓挠颈间,双腿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蹬踹,划出凌乱又无力的水痕。
陆甄迷迷糊糊从房间里出来,“尤金……”
陆甄的呼吸滞住了,高热带来的虚汗瞬间变成了冷汗。
尤金就那样站着,垂眼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她想象中的残忍。那是一种深海般的平静,一种处理“麻烦”时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漠然。防水灯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到近乎冷酷的颌线,和那双映不出半点光亮的眼睛。
甲板上不止他们。还有几个沉默的身影立在阴影里,如同礁石。无人说话,只有雨水声,和那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的踢蹬声。
处理完毕。
又有人递了一把匕首给尤金,他用刀刃沿着那人喉咙划开,绕着脖子完完整整转了一圈。
尤金松了手,那个软绵绵的身体歪倒在甲板上。他接过另一人递来的毛巾,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然后,他随手将毛巾扔下。那方白巾飘落,盖在了那颗凝固着惊恐表情的头颅上。
就在这时,尤金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陆甄所在的门口。
陆甄猛地一颤,下意识想缩回黑暗里,但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隔着朦胧的玻璃门和氤氲的夜色,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但在那一瞬间,她的高烧似乎褪去了一秒,感官尖锐地刺痛——她看清了他的眼睛。依旧是她熟悉的深邃轮廓,此刻却没有任何她所能理解的情绪。那不是人的眼睛,是暴风雨前最沉寂的海面,吞噬一切光,也吞噬一切声响。
他只看了一瞬,便淡淡地转回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句什幺,然后走向这边。
陆甄慢吞吞摸到房间门口,脱力地跌回滚烫的枕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疼痛的肋骨。高热的浪潮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更猛烈。甲板上的画面在眼前晃动、扭曲,与绳索、阴影、那双深海般的眼睛融为一体。
她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指尖冰凉。
刚才那一瞥,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高烧馈赠的、最狰狞的噩梦。
她闭上眼,黑暗中却反复闪现那双平静擦拭手指的手,和那块缓缓飘落的、盖住面孔的白巾。
房门被打开,男人打开灯,看着她因为发热而通红的脸颊。
“我抱你去洗澡,甄。”
尤金抱起陆甄打开卫浴的门。
“头发上全是汗,这样睡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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