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坐在刚打过蜡的拼花地板上,后背贴着崭新的办公隔断。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还飘着淡淡的油漆味,几个纸箱堆在墙角,关铭健调来的安保聚集在门外。
那封几天前收到的带血恐吓信,上面只写了个“周”字,而字的上面覆盖着一个巨大的红叉,墨水在纸张纤维里晕开,像渗血的伤口。
这些日子她不仅在根据鄢琦的意思,替她筹备品牌开店的事,还在替周芙伶在大陆做资本扩张。她听说姑母要离婚,更要从远在北美的家族办公室隐退,向来传统守旧的周家让她选,她只是犹豫了半个小时,就坚定地留在鄢琦这边。
她也想看看,什幺是属于她们的、新的生活。
可匿名信,却让人如坠冰窖。
“周卿!”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鄢琦裹着件奶白色羊绒大衣闯进来,发梢还沾着室外的寒气,她蹲下身子和周卿平视:“你有没有事?”
“没有啦,”周卿周卿笑着拍拍身旁的位置,轻轻地笑了声,“大小姐,委屈你只能坐地板了,办公桌和椅子下午才能送到。”
“我……”她刚想继续说下去,门口却传来缓慢又沉重的皮鞋声。
咔嗒——
意大利手工皮鞋踩断一根掉落的地板保护膜,穿着一身黑色定制毛呢西服的男人正站在门边,拧着眉看向他的妻子。
“琦琦,地上很凉,”他一步步走过来,瞥过一旁的周卿,冷淡地向她打了个招呼,“你们可以找个咖啡厅聊,入冬了,这里很冷。”
男人弯腰时西装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轻轻扶起妻子,左手附在她的小腹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例假快要来了,这几天小心受凉。”
“知道啦,”鄢琦耳尖有些红,半倚在他怀里。她伸手去拉周卿,也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去铺面聊,”鄢琦牵起她的手,指尖温暖柔软,“空调已经装好了,我们去看看。”
周卿看着她另一只手熟稔地搭上丈夫臂弯,那枚婚戒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某种无声的宣告。她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点了点头,和鄢琦已经坐进了关铭健安排好的车里。
“加州阳光果然养人,你气色好了很多。”周卿透过车窗望着紧随其后的安保车,后视镜里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眼睛。
“嗯…”鄢琦指尖轻触脸颊,那里确实比从前丰润了些。这段时间心情不错,连Jennifer都惊讶于她的好转,药的剂量和上半年相比,减少了将近一半。
住在万银附近的公寓里,三餐总有人准时端到面前——有时是他亲自盯着,有时是阿昀和厨师变着花样准备的餐点。即便创业再困惑,只要等到他回家,听他分析几句,那些乱麻般的难题就会突然明朗起来。
心里那个蛇结似乎在慢慢解开。
她曾以为只有死亡才能烧尽那些执念,如今却发觉,或许换个角度,问题本就另有答案。有时望着脚下迅速发展的城市,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脉搏也开始同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脉动一起,憧憬着未来。
关铭健从后视镜里捕捉到妻子唇边的笑意,指节在膝头轻叩两下。转向灯的滴答声在静谧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默契的暗号。
但他懂,懂鄢琦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周卿的探究与防备。
“好了,你们聊吧,”他率先下车,为她们拉开车门,掌心稳稳托住鄢琦的手肘,“我让司机送点下午茶来,我要去趟公司。”
“……”鄢琦没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他,小手依旧拉着他的袖口,等他读懂自己眼神里的询问。
“我晚上尽量回来吃饭,”他会意地低头,拇指蹭过她泛着健康光泽的脸颊,“晚点让你知道。”
“哦。”她这才松开手,装作整理裙摆的样子,转身时发梢掠过一抹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小别扭精。
他望着她跟在周卿身后上楼的背影,直到那抹裙角消失在楼梯转角。车窗映出他摇头失笑的模样,也映出他吩咐司机开车离开后,渐渐冷下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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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卿接过那方精致的礼盒,最上层整齐码放的巧克力饼干让她不禁莞尔。鄢琦的礼物里永远少不了她喜欢的甜食。饼干表面透着一层蜜糖般的光泽,仿佛是她选了又选的口味。
“你这嗜甜如命的习惯啊。”周卿摇了摇头,取出礼盒中的鎏金香水瓶,轻轻按压喷头。琥珀色的雾霭在腕间氤氲开来,大马士革玫瑰的馥郁与乌木的醇厚交织成奢华的香调。
鄢琦正用银叉切下一角慕斯蛋糕,闻言擡眸一笑:“甜食能刺激多巴胺分泌,就像...”她顿了顿,叉尖上的饼干底微微颤动,“就像阳光照进阴雨天,情绪总要找到出口。”
周卿将香水瓶放回丝绒衬里中,目光落在鄢琦日渐红润的脸颊:“现在还这幺需要吗?”
银叉在骨瓷盘沿轻碰出声。鄢琦抿了抿唇,这个曾经饭后必用甜点填补空虚的习惯,如今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
“可能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忽然她挺直腰背,裙摆随着动作散落下来,她侧头望向周卿:“不说这个了,那封匿名信,你有什幺线索吗?”
周卿的指尖在香水瓶上收紧,指节泛白:“周家老宅的邮箱在巷口,那里...”她声音低了下去,像在回忆某个阴暗的角落,“连路灯都是坏的。”
鄢琦抿了抿唇,眉心蹙起一道浅痕,“这个节骨眼上,老宅也要修整一下,Alex说这段时间你可以住到x区的警备部附近,部队家属区在那边,离这边也近。”
“主要是安全。”
周卿没有立即应声。她缓步踱到落地窗前,米色西装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楼下工人正搬运着胡桃木展架,阳光在未拆封的防尘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些细小的褶皱像极了此刻她心头泛起的波澜。最近她不仅主导了东南亚的地产投资,更以周家旗下建材公司的名义竞标基建项目。杨萌告诉过她,蒋丞和鄢以衡在泰国建材市场早有勾结,如今一来一往间,反倒成了竞争对手。
加之周芙伶和鄢鼎的离婚官司已是不得不打,周芙伶要求分走鄢氏旗下的船运公司,连带着几条黄金航线的运营权也要一并拿下。听说鄢以衡在董事会上当场摔了茶杯。
这个时机收到恐吓信,确实像极了鄢家人不择手段的手笔。
可是。
可是她还有一个怀疑的人。
倘若周家和鄢家一起出事,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只会有他一个。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自己待在鄢琦身边,她能看懂他的控制欲和怀疑。
到目前为止,他似乎什幺都没做,但又似乎什幺都做了。她手里握着鄢琦的加拿大驾照,却听说华东地区的使馆已经私下收到过什幺指令,只要来人是为这位关太太办理业务,都必须提前知会关先生。
她私下为鄢琦寻找新的生活助理替代阿昀的事,也并不顺利,当她想从温哥华调一个人过来时,却发现那人的来华签证频频被拒,更别说此后的长期居留签证。
她甚至在怀疑,每一次她和鄢琦的对话,有多少会传进他的耳朵。她记得周芙伶提醒过她,Alex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若是他在警告自己,也未可知。
“周卿?”鄢琦又唤了声,声音里掺进几丝担忧,“怎幺了?害怕吗?或者你和我们住吧。”
周卿回过神来,逆着光望向她澄澈清朗的双眼,微笑着摇了摇头。她伸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恰好掩去了眼底的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