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粤省，广市军区总医院独立病房内。
“你好，顾中校，你的术后评估我看了，恢复得很不错。今天可以拆纱布了，如果接下来的视力检查没有发现新的问题，就说明你已经步入良性恢复期，那幺这次会诊算是圆满成功了。”
“小沈，你过来。你来拆，我不放心那些毛手毛脚的年轻护士。”
温和的中年男声响起，如果陆臻臻在这里，肯定能认出这就是当初给自己主刀的秦主任，而被秦主任称呼为“小沈”的男人，就是沈其烨。
除了这两人房间里还站着好几个医生护士，都在围着病床上的年轻男人，等待这次术后成果的揭晓。
其中一个高大英武的中年男人站在角落，脸上难掩愁容与忐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其烨手中的动作。
靠坐在病床上的年轻男人点头说道:“多谢秦专家和沈专家竭尽所能相救，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用客气，医者本分而已。”
沈其烨戴好医用橡胶手套，捏起医用剪刀轻轻裁开固定纱布的医用胶带，接着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男人眼睛部位的纱布，全程尽量轻柔缓慢，避免触碰到病人的眼睛。
随着纱布逐渐解开，一张五官俊美，线条感分明的年轻男性面孔也跟拼图一样逐渐完满起来。
“顾中校，先别急着睁眼，你的眼睛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自然光线。”
沈其烨温声叮嘱，手指动作加快，迅速解下剩余的纱布，交叠放置到一旁的用于存放医疗废弃物不锈钢托盘上。
“谢谢，不过，现在我只是个普通病人，不用这幺正式地称呼军衔，叫我顾维扬就行。”
被称呼顾中校的男人开口致谢，声音低沉冷静，又充斥着男性特有的磁性，悦耳动听的同时，又带着管弦乐器低鸣的琤琤质感。
良久，沈其烨擡手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指针，对病床上的顾维扬道:“可以了，顾先生，先睁开眼试试，尽量慢一些，不要心急。”
“好。”
顾维扬慢慢睁开眼睛，一双浓黑深邃的丹凤眼在骨骼线条流畅分明的脸上展露出来，眼尾微微向上扬起，内眼角如鹰隼一般向内下勾收拢，待到完全睁开之时，瞳孔瞬间漾起高光点点，仿佛镜面反射到阳光一样折射出锋芒毕露的锐利神采。
眼睑处传来许略带刺痛的干涩酸麻，他本能地眨了眨眼，眼球得到湿润后，这种感觉就消退了不少。
顾维扬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两人，虽说术后换药的过程中也见过这两位沪市来的眼科专家，但他之前的视力还未恢复到可以用肉眼辨别事物的水平，只能在一片白茫茫的重影之中依稀识别出两个人形。
此刻，敏锐如他，一眼就立即分清了他们的身份。
他看向沈其烨，点头致谢:“谢谢沈专家，现在可以开始视力检查了吗？”
然后又对秦主任道谢:“多谢二位援手。”
秦主任连忙笑着挥手:“不必，这都是医者应当做的。”
又对沈其烨示意:“开始吧。”
“嗯。”沈其烨点头，无视旁边小护士目光中的暧昧痴缠，从她手中接过银色的视力检查辅助棒，指导顾维扬根据依次从视力检查表的最顶端开始测试。
“上，左，右，右，下……”
前四行字母E的开口朝向都可以精准识别，再往下，顾维扬逐渐有些吃力，他几乎开始用猜的，才能勉强辨认。
“好了，可以了。顾先生不必急于一时，目前还在恢复期，等下护士会给你验光，先配一副眼镜，你的视力会在半年内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
顾维扬应声说:“好。”
接着被护士领着出了病房。
“小沈，还有老秦。这次多亏了你们，我们顾家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站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中年男人终于褪去担忧的神色，他激动地拍了拍沈其烨的肩膀:
“是老师自愧不如，几年前你还是我的学生，如今在医学的求索之路上，你已经比我走得更远了。真是惭愧啊……”
沈其烨顺势拍了拍扶在自己肩膀上的着中年男人的手，微微一笑:
“老师您言重了，这些年也多亏了您的教导，学生才能走到今天。您有事相求，做学生的，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一旁的秦主任也点头称是:
“小沈说的没错，顾老，你这回算是放下心了吧？真要谢，那就把你珍藏的母树大红袍拿出来，匀我们一点？”
“哈哈哈，就知道你这老馋鬼惦记着我那点子茶叶，行，没问题！回头就给你捎一份过来。”
被称作顾老的中年男人被秦主任的话头一推，也笑开了，他又看向沈其烨问道:
“不过小沈，你是怎幺想出用从大蛋白纤连蛋白里分解出小片段多肽来桥接受损的视神经的？我记得当初你回国的时候，这个研究还处在理论阶段吧？你当时在Science上发表的这篇论文算是轰动一时，但是当时只提供了一个研究方向，具体的实验数据还没有公开，也有不少业界人士持怀疑态度的。我真是没想到，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你居然就成功了？真是不可思议！”
沈其烨摇了摇头:
“也不止两年，其实当初发表出来的时候，我就设想过了好几种桥接的材料。首先，这种材料必须源于有机化学成分，不能是人工合成产物，否则人体就会产生排异或者炎症。我曾经设想过人类供体移植，或者说动物供体移植，但是最后发现，这都不现实，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了研究。这次的成功，其实也不算我个人的努力，主要是军方的RNA基因编辑技术已然成熟，所以才能用基因编辑过后的类视神经元的小片段多肽来实现刺激受损视神经再生，重新与大脑神经链接。”
说到这里，沈其烨顿了一下，看向顾老和秦主任:
“另外，老师，我想把这次的实验数据，无偿捐赠给军方所有，希望这项技术在军方手上，未来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沈其烨谦逊的态度，让顾老非常讶异，要知道这样巨大的研究成果，相当于在医学上开辟了一条前人从未发现的新道路。
他完全可以略去借助军方基因编辑技术的这一环，在Science上发表这次的医学创新成果，完全可以一个人独占这份荣誉。
但是此时此刻，他居然不愿意领受这种殊荣，反而谈笑间，就把这份名利双收推了出去。
一旦实验数据被军方征用，为了保密，作者只能是无名人士，他再也无法为自己的成就正名。
想到这里，顾老开口:“小沈，其实你不必这样想，就算捐献给军方，你还是可以用个人的名字在Science期刊上发表这篇学术成果的。”
周围人群也纷纷附和:“是啊，沈主任，这一步的成功，相当于在医学探索的道路上竖起了一块崭新的里程碑，你没有必要因为借助了军方的保密技术，就放弃这份荣耀啊！”
“是啊，是啊！”
“那多可惜啊，如果你以个人的名义发表，对咱们华国来说也是一份不小的荣誉了，军方应该不会介意的。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沈其烨笑了笑，微微摇头:
“不用考虑了，我这幺做，有我的道理，相信各位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我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希望自己被名利所累，迷失求索求知的初心。”
“说得好！”
顾老笑着拍了拍手掌:
“老师看好你，你才24岁，就已经能攻克这种尚且停留在理论阶段的技术难题，你的未来，一定还会有更大的成就，的确不必为了眼前的一点名利而迷失自己的初心。”
“是啊，是啊！说得好！”
周围人群纷纷鼓掌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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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开之后，沈其烨回到酒店，他跟军方代表确认了行程，决定明天返程。
他本来想拒绝军方的接送，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车还停在军用机场的停车场里，加之他太想念那个娇小的身形了，才分开了不到10天，他只觉得恍若度日如年一般。
原来书上说过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然是真实的存在？
沈其烨笑了笑，他回到房间内，摸出手机想联系他可爱的小猎物，告知自己即将返程的消息。
但是一条绿泡泡消息先跳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计划。
沈其烨点开一看，发现居然是秦深发来的。
“哥，你看看这个[链接]，我记得你在跟程程的学妹，叫陆臻臻的那个女孩，你俩是正在谈吧？不过，她好像摊上大事了。你先慢慢看……”
摊上大事？陆臻臻遇到什幺麻烦了吗？
沈其烨赶紧点击链接进去，却发现标题是一个类似爆料曝光的帖子。
他点进去，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他可以确信，陆臻臻确实遇见麻烦了，他们联谊会结束之后，在停车场拉扯的时候，被人偷拍了，而且发帖人还故意散播了很多误导信息。
他继续滑动屏幕往下翻阅。
待看到“跟同校学长不清不楚”、“脚踏两条船”、以及“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激情拥吻”这些字样，甚至还配上了视频的时候，沈其烨只觉得心脏猛地收缩，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几乎脱力一般，关闭了视频播放的窗口，手机也随之从掌中滑落，掉在桌子上，磕碰出一声闷响。
为什幺？
沈其烨立即抓过手机，熟练地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臻臻”的联系人。
他想立即联系她，想听她告诉他，视频是假的，不是真的，她只是被人造谣污蔑了，就像发帖人造谣污蔑她是自己豢养的金丝雀一样。
可当手指就要按下拨通图标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想起程程说过的话，她说:
“女孩子都是需要安全感的，只有先确定关系，才能成立彼此信任的契约精神，否则你不做这一步，万一她遇见更好的人了，那个人先走出这一步了呢？”
他当时表面上不置可否，实际上内心不屑一顾。
他非常自信，自己就是对于陆臻臻来说最好的那个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以他对她的了解以及包容，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她！
况且他已经完整地得到了她的心，她不会再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他！
但是现在，沈其烨发现，自己好像错了，大错特错！
程程的话一语成谶了，陆臻臻真的遇上了别的选择，更坏的可能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不可以！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能联系她，至少现在不能。
他应该先假装不知道，然后再试探她的反应，试探她到底有没有做出选择。
亦或是，一旦她要选择，自己的赢面还有多少？
想到这里，沈其烨操控屏幕返回，退出了联系人界面。
接着打开绿泡泡，回复秦深:“我知道了。”
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不是啊，哥，表哥，亲哥，你就这一句？你不问问她怎幺回事吗？视频和照片我都找专业人士鉴定过了，都是真的，不是ai生成的。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你的车牌都被拍进去了，这事肯定假不了了。你擡头看看，是不是有头顶笼罩着一片大自然的颜色？”
沈其烨飞速地思考着，不过片刻，就得到了答案。
他也许真的没有权力去质问陆臻臻。
对外，他们没有确定恋爱关系，对内，他好像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能使她安心的爱意。
那他应该以什幺名义去质问呢？朋友？性伴侣？还是……金主？
都不是，这些身份，都没有意义，也没有资格。
沈其烨敲击屏幕回复:
“等我回去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扩散了。”
“哦，那好吧。”
大事不妙！
他偷偷藏起来的，不想被其他人发现的那个宝藏女孩，最终还是被另一个寻宝者找到了！
江楚……
沈其烨想起那张在漫展上第一眼看到，就隐隐感受到莫名地有一种威胁的年轻男性面孔。
这种威胁在陆臻臻看着江楚的笑容发呆的时候，瞬间被放大再放大。
突然有点后悔，如果当初他说出的那句“我也是臻臻的朋友”改成“我是臻臻的男朋友”，会不会事件的走向就会不一样了？
他现在感觉非常不好，心底是从未有过的不安与烦躁，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是一股股莫名的怒火与嫉妒！
嫉妒？
他在嫉妒江楚？
沈其烨失笑，他早该想到的，那个小傻狍子一样可爱的小猎物，既然不会拒绝他，那幺肯定也不会拒绝江楚。
她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不懂得什幺叫拒绝！
她只是一个小色胚，她只是单纯的好色！
沈其烨仰头长呼了一口气，按捺下躁动奔涌的思绪，熟门熟路地在绿泡泡好友列表里找到陆臻臻，发了一句:
“臻臻，我明天回沪市，你想我了没有？”
随后，他再次找回了之前狩猎时的姿态，安静地等待蛰伏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