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像下的伪证

教堂高大的彩窗将斑斓的光投在冷冽的石地上，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熏香与旧木混合的沉闷气息。烛火摇曳，将圣母低垂的悲悯眉眼映照得晦暗不明。

高耸的木制审判台上，教士冰冷的声音自上方落下，砸在空寂的石壁间，激起细微的回响。

“这位守卫，你指控艾德杀害同僚——此言可真？”

守卫下意识地仰头，正撞见教士身后那尊巨大的圣母石像。圣母合十的双手与垂落的目光，仿佛穿透皮囊直刺入他战栗的灵魂，令他喉头一阵发紧。

自那位新城主上任，他们这些旧日守门的便接连遭了殃。不过仗着职务之便捞些油水，竟被尽数革职赶回家中。

想到此处，一股怨愤猛地窜上心头——这鬼地方荒凉贫瘠，烈日灼人，若连这点外快都捞不到，谁愿守着个破城门苦熬？如今财路断了，地位没了，只能终日借酒浇愁，仅存的钱财迅速耗尽，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句句属实！”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教堂里显得异常突兀。

他已很久没踏进教堂奉献了，囊中羞涩使他无颜面对神明。

他偷偷瞥了一眼圣母像——即便慈悲如她，此刻若不能解他燃眉之急，也不过是一尊冰冷的石头。

“既如此，带艾德前来问话。”教士下令，立即有人领命而去。

进展顺利得超乎预料。

守卫心中惊疑不定，原本只指望诬告换些赏钱，没料到竟直接跳过了核查环节。

他觑着教士看不出情绪的脸，心思急转，隐约觉出对方亦有意促成此事，便壮着胆子试探：

“教士大人……不知举报者可会有赏？”

“谋害官员是重罪，”教士的声音依旧平稳，嘴角却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若查证属实，自然是大功一件，赏赐丰厚。”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字。

守卫心下顿时了然。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教士亦自有盘算。谁不知艾德酒馆日进斗金？如今起义军四处作乱，教会收入日益拮据，上头主教的抽成却分文不减。虽近来靠发售赎罪券略缓窘境，终究是杯水车薪。若能借此机会扳倒艾德，将那肥得流油的酒馆收归教会所有……即便事后有变，他亦能全身而退，于教会声誉无损。

不多时，艾德便被推搡着带入教堂。

他一路挣扎抗议，身后跟着被拦在门外的艾琳和一众酒馆伙计，焦急的呼喊被厚重的大门隔绝在外。

艾德独自站在高台下，面色惶惑，仿佛仍未明白发生了何事。

“艾德，你可知为何传你至此？”教士对门外的骚动充耳不闻。

“不、不知……”艾德擦拭着额角的冷汗，一副老实人无端受惊的模样。

“就是你杀了我同僚！”守卫猛地擡手指认，声色俱厉，“那晚我喝醉了，去酒馆后院解手，亲眼见你在埋尸！别狡辩了！圣母在上，天网恢恢，你逃不掉的！”

“你可有辩解？”教士俯视下方。

艾德心跳如擂鼓，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他确实杀了人，却不知此人是否真看见了那一幕，只能硬着头皮搪塞：“大人，这……空口无凭啊……”

“人证在此！况且他曾是官员，岂会诬告你一介平民？你这是在挑衅领主的权威！”

“正是！”守卫急忙附和，既然已走到这一步，不如将戏做足，“大人，此等凶徒应立即下狱处决！”

“冤枉啊！”艾德高呼，却眼看教士微微颔首，两旁立刻有人上前扭住他胳膊。

“慢着。”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口传来，如同冰泉击石，打破了教堂内凝滞的空气。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伊莉丝率领一队卫兵踏入教堂，日光自她身后涌入，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影。

她无视层层阻拦，带着艾琳等人径直走向审判台。

“主教大人，未经核查便草率定罪，是否太过轻率？”伊莉丝唇角含笑，目光却锐利如刀，“您打着我的名义行事，若铸成错案，损的是谁的声誉？”

“领主大人言重了。”教士面上堆笑，语气却暗藏机锋，“教会审判领地事务乃是传统。不如这样——”他召那守卫上前，命其将手按在圣经上，“你对真主起誓，若所言有虚，必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守卫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教士的逼视下颤声发完了誓。

“真主在上，誓言已立。您可满意了？”教士转向伊莉丝，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但我仍有一问，”伊莉丝笑意更深，“大人是‘神的使者’，那幺请问——您究竟是神，还是人？”

“自、自然是人。”教士蹙眉，不明其意。

“这便是了。神不会错，但人会。若您曲解神意，或传达有误，也并非全无可能吧？”

“这……”教士一时语塞。

“既然如此，誓言只能作参考。至于这位所言亲眼目睹埋尸一事，验证起来倒也简单：现在便派人去酒馆后院开挖，一看便知。”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待众人抵达酒馆后院时，看热闹的民众已将小小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锄头起落，泥土翻飞。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泥土落地的闷响。院内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起，却始终不见所谓尸身。

“众目睽睽之下，一无所获。”伊莉丝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守卫和脸色铁青的教士身上，“你还有何话说？”她问守卫。

“或、或许他事后将尸体移往别处……”守卫垂死挣扎。

“依你之言，莫非要将全城土地翻遍才肯罢休？”

守卫哑口无言，瘫软在地。

“那幺您呢？”伊莉转向教士，“真主可给了您新的启示？”

“……未曾。”教士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想必如您所言，是在下误解神意。”

“原来如此。既然审判是教会事务，请问诬告该当何罪？”

“按律……当鞭笞五十，监禁三月。”

“可今日之事劳师动众，扰民惊众，”伊莉丝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不该加重惩处幺？”

教士咬牙：“那就鞭笞一百，逐出城外！”

命令方下，那守卫竟哀嚎着扑上来抱住教士的腿，哭喊着说是受其指使。

教士脸色骤变，一脚将他踹开，厉声道：“拖下去！立即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