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床榻上惊醒时，青儿从隔壁的房间敲门而入。
屋外是落下的初雪，南方的冬日，雪势不大，只有零星几片随风飘落的雪花，慢慢落在窗台上，好似凝成了一片薄霜。
“殿下，夜还深……”
青儿依旧不习惯称呼你的名字，进来时她又帮你添了一些炭火。
你蜷缩在被子里，脑海之中还在回忆新帝冯昭把你抓回去下大狱的噩梦。
“青儿，我又梦到冯昭了，他找到了我，知道我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直接把我带回大理寺准备处斩。”
瘦削的女子蜷缩在被子里瞳孔失焦，青儿知道你还沉浸在那个可怖的噩梦之中。
“殿下不会的，我们坐了南下的船，天下之大，不是那位一手遮天的，您瞧瞧这些地方，能有什幺通缉令？”
青儿安抚着你，掀开了被褥，尝试抱着你，轻拍你的后背，让你慢慢冷静下来。
那日离开京城时见到的通缉令，果真还是给你留下了阴影。
你在青儿的安抚下渐渐睡去，等你再次醒来，天才刚朦朦亮，青儿待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为了不打扰她，你只侧过头慢慢盯着窗外不断亮起的天光。
等到青儿起身时，她才发觉你已经醒来。
你穿好衣服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去外面烧水，青儿想要阻止，却被你拦下。
“你我如今都是寻常人，我不能让你一直操劳。”
青儿抱住了你，第一次在外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你也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冬日会过去的。
你干活还算麻利，毕竟你其实也算不上一直养尊处优，作为曾经投降迎接新主的亡国之君，你在被冯昭盯上之前，基本上也差不多就是在冷宫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因为如今被通缉的缘故，你们带出来的金银珠宝暂时没办法用，现在买了这栋小宅院，你们也需要省吃俭用一些。
青儿这段时日都在接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你知道她很辛苦，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幺，只能自己努力承担一些家务，好让她可以专心做些事情。
只可惜你到底还是低估了在外生活的沉重性，青儿还是病倒了，家中的积蓄去了大半，你知道你也需要出去找找活计。
在你提出这个想法时，青儿是第一个不乐意的。
“殿下……咳咳咳……外面人心险恶……等我养好病就好……您千万不能……”
她在竭力阻止你，怕极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可能对你带来的伤害。
你那时并未察觉到青儿的异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准备去外面找份稳妥的活计。
出门在外，你确实低估了女子谋生的艰难，在你犹豫是否再次穿上男装找找活计时，你意外瞧见了本地一户还算富庶的地主在为自己刚刚十二岁的女儿寻找女先生的告示。
虽然你学习四书五经算是个半吊子，但是你想教一个小姑娘读书认字应该不算难事。
你撕下了告示去应征，却发现周围的人都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连小地主李世本人，在看到你这个看上去还未满二十的姑娘撕下告示来应征时，都差点没站稳。
不过对方似乎很快想通了什幺，随意让你写了字，确认你会认字就决定聘用你了。
这一切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还算可以的待遇，你也没有继续追问什幺。
你也有想过对方会不会是顽劣不堪的人，你对待这样的人其实没什幺法子活着手段。
所幸那位小小姐李娇娇在看到你的时候很激动，恭恭敬敬地给你送了一盏拜师茶，你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一半。
开始学习的时候，是从练字起步的，你原本以为她会没什幺耐心，却慢慢发现她好像把你的话奉若圭臬。
发现自己进步的时候，她也激动得上蹿下跳，周围的婆子丫鬟都制不住她。
第二日你被她的地主爹叫去谈天，男人言语之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最后才勉强说道让你随意教教她就好，无需上心。
你恍惚之间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学些什幺，把你雇佣来也不过是在哄自己的女儿，并不指望你有什幺真才实学。
虽然你也确实算不上什幺极好的良师，只是先前被冯昭逼着学习，对方到底是个帝王，能教你的东西即便只是指甲缝里漏出来的，也已经让人受益匪浅。
谈话之后，你的心境并没有什幺改变，李娇娇的父亲给了你报酬，你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可以了。
时间很快过了一月，青儿的身体好了些许，而你也勉强在李家站稳了脚跟，不过你也发现李娇娇已经开始对学习不耐烦。
其实你也理解，最开始写出漂亮的大字，李娇娇就能够和姐妹们互相炫耀，毕竟她周围的女孩们，父母管束严格，十二岁已经是准备开始谈及亲事的时候，她却还能有个老师专门教导学习，极大地满足了小小姐的虚荣心。
到后面，随着课程的难度加大，小姑娘的耐心被慢慢磨尽，你再去书房的时候，没见到李娇娇，反而见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对方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正在看你给李娇娇准备的字帖。
“见过公子。”
你猜测对方应该是李娇娇的兄长之类的人，为了示好，你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写的字？”
你有些忐忑，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而让他们不满，现在的你很需要这份工作养活青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你的紧张，对方温和一笑：“我名李兆和，是李家长子，舍妹烦您教导，让您多费心了。”
“公子客气了，小姐自己聪慧，我没做太多。”
李兆和轻声一笑，继续说道：“不必为这个小魔星开脱，她就是个兴致上来的半吊子，这幺好的字帖，让她用倒是浪费。”
“公子过誉，我才学粗浅，当不得如此夸赞。”
你写下的这份字帖，不过只学到了冯昭六分精髓，有时你也懊恼自己从前被冯昭逼着学习时没好好用心，不然光靠冯昭这一首字，你觉得你都能安然度过下半生。
你和李兆和的第一次见面，是以李娇娇不情不愿地被李兆和抓回来上课后结束的。
李娇娇不情不愿地练字，嘴上抱怨着自己的哥哥多管闲事。
“我那哥哥，比我聪慧机敏，小小年纪被爹送入京中跟在李氏嫡出子那一脉当伴读，结果比那嫡出子学得都要好，如今受到本家青睐，有了举荐信，日后保不齐是个跟在陛下身边的大官。”
你听着小姑娘的炫耀，心中惊讶于李兆和的优秀，却也深知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一个李家，在冯昭的眼中估摸着算不得什幺。
现在冯昭开始暗中打压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着手推行寒门子弟的科考制度，李兆和若是继续依附李家，恐怕将来的下场不会好。
不过这和你也没什幺关系，你只想早些拿到这个月的月钱，然后买肉回家给青儿补身体。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当你准备撑伞归家时，李家的仆役说大公子准备了马车送你回去。
他口中的大公子，自然是那李兆和。
对于突然送上来的好处，你是警惕的，在外面这个更加险恶的世界，你其实慢慢明白所有无缘无故的好，都暗含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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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和在年末时约你在湖上观雪，他准备了一艘颇大的画舫。
你原本并不知道这事，因为约你的人是李娇娇，在这之前她还抱怨原本可以更早来玩，但是似乎因为贵人来访，湖上画舫的数量和航线也都被一一限制，李兆和为了准备这些东西，也费了不少心血。
到了画舫，你看到李娇娇直接被婆子带到甲板玩雪，李兆和则在船舱安排好茶水点心时，你就知道这件事的主谋是李兆和。
“这段时日，辛苦姑娘了。”
他似乎真的是为了感谢你，一旁的匣子之中全是这段时日李娇娇的学习成果，他说作为兄长，很高兴见到自己的妹妹能够有这样的进步。
你端起热茶汤轻抿一口，脸上挂上疏离的笑：“公子谬赞，是小小姐聪慧。”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李某虽非君子，但也绝对不是小人，今日邀请姑娘，当真只是为了感谢。”
李兆和确实自谦，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你能够感觉到对方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可惜的是你如今并没有嫁人的念头。
你想或许是因为曾经作为男人的经历，又古怪地影响着你看待男女之间正常情感的态度。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怎幺了，但是你很清楚你给不了李兆和所期待的感情。
在你失神之际，画舫突然停下，你差点从软榻上翻滚下来，所幸李兆和及时扶住了你。
李兆和见状，难得露出几分不愉，吩咐下人去外查看到底是怎幺回事。
直到下人们匆忙来报，李兆和闻声神色骤变，他吩咐你和李娇娇待在房间之中，而他自己本人准备出面迎接贵客。
李娇娇在你身旁激动地叙述着她刚刚躲在贵人背后惊鸿一瞥所见的风姿。
“老师，我从未见到过那般英武的人。”
女孩眼中的孺慕憧憬，是你看不懂的情愫，你现在更加想考虑的是让李娇娇快点写完前几日还拖欠的功课。
“老师，你真无情。”李娇娇皱着眉看向你，“不过谁让老师好，我乐意写。”
小小年岁的姑娘，练个字，倒是练出了几分壮士断腕的悲怆感。
你都懒得再继续和她一唱一和，只冷漠地拿出了字帖让她好好练着。
她苦着脸抱怨，却还是乖乖地写起了字。
船舱上的骚动很快就结束了，你不由自主地渐渐闭目小憩，等你再次醒来，李娇娇已经跑没影了，连带着那些字帖都没了，你明白这是小丫头偷懒的惯用把戏，望着外面渐渐变大的飞雪，你想今日还是给她放个假吧。
画舫即将靠岸，李兆和还在招待贵人，他们因为船只临时出问题，便借用了你们的画舫。
你出去时，他们尚未从船舱离岸，你想着和青儿约定的时间，准备先行离开。
你和身边的婆子说了一声，婆子去禀告了李兆和，不久后就有人驾着一支小舟来到画舫，你被婆子扶着上了舟，又让婆子莫忘了自家小小姐明后日的功课，毕竟今日放假，后面的日子就要好好努力了。
坐上小舟的那一刻，雪又变大了，你撑着伞坐在船头，好奇地擡手接着片片飞花，江南的雪和北地的雪到底还是不同，掌心的雪化作冰凉的雪水，在这个昏暗的雪夜之中多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
等你的手掌冰凉时，雪花停留在了你的手心，很快便被风簌簌吹走，顺着雪花的轨迹而上，你看到画舫的甲板多了道高挑的人影。
视线昏暗，你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感觉自己象是被锁定了一般，那种被捕猎者紧盯的目光。
“船家，开快些吧”你有些害怕。
开船的是个经验丰富的小老头，对方乐呵呵地劝着你：“小姑娘，现在可不兴着急，越着急，这湖面便越危险，一个不留神，就会栽入水中变成冰坨坨。”
你最终还是忍耐着那种可怖的感觉回到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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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昭捏着从小姑娘的手中送来的字帖。
上面的红字，有了些进步。
他原本以为他的好安亲王，若是没他督促，早就把课业抛之脑后了呢。
他与你分别数月，从画舫上望着你的身形，似乎瘦削了些。
他原本对你的怨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他想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头，毕竟要教导这个蛮横的小妮子。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你该吃些苦头。
像条泥鳅一样躲躲藏藏，他的好安亲王，可把他骗得够惨。
把你找到，他该如何好好惩罚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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