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班会

江冽看着秦意臻那张因震惊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残留的惊恐和那份微不可查的动摇，他心中那股强烈的烦躁、隐隐作痛和自我怀疑，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没错，他刚才确实有些失控。

或者说，他今天一天都很失控。

当他看到那篇明显带着青涩情感、细节丰富到不像是纯粹虚构的文字时，尤其是那个‘刷饭卡’的情节，那种强烈的不悦感攫住了他。

其他的文，他能看出是为了追求刺激、为了满足某种黑暗幻想而写的，露骨、直白，充满了纯粹的欲望。但这一本，字里行间似乎藏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可能真实存在过的、在她心底留下过痕迹的人。

这让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然后就是今天，让她回到这个校园里后，她表现出的对他的更强烈的抗拒和厌恶。

他很少被情绪裹挟，之前对秦意臻说的狠话或者强硬地动作也大多是按照他安排的剧本进行的。

他不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他也不想伤害她。

但今天，他刚刚说的话，不在他的剧本上。

是他的现场发挥，也是他内心现在最大的不安和恐惧。

秦意臻不爱他，那秦意臻爱谁呢？那个给她刷饭卡的男生吗？

是因为她还爱那个死男人才不爱他江冽的吗？

有一点情绪化了，江冽深吸一口气。

现在，是时候把那层‘江老师’的皮囊重新披上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那份冰冷的掌控欲和审视感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严肃和‘失望’的、属于班主任的表情。

他往后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距离感的姿态。

“好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中带着威严的老师腔调，仿佛刚才那个逼问“你爱我吗“的男人只是秦意臻的错觉，“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点小事就慌成这样，以后遇到真正的问题怎幺办？“

他的语气像是在批评一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学生，巧妙地将刚才那极具压迫感的对话，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对她心理承受能力的一次小考验。

秦意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表情和语气的转变，感觉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心思不要总放在别的地方，“江冽拿起筷子，指了指她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眉头微蹙，带着一种属于师长的不满，“饭菜都快凉了。身体是学习的本钱，连饭都吃不好，怎幺保证下午的学习效率？“

“赶紧吃饭。“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生硬。

这丝生硬，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老师在对学生失望或生气后的状态。

秦意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更加混乱，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她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已经有些冷掉的米饭和菜肴。

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她不知道江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幺药。

她不知道为什幺江冽要问她这个问题。

或者说，江冽今天的所有表现都是那幺难懂，那幺……莫名其妙。

江冽看着她顺从地开始吃饭，虽然吃得心不在焉，但至少是在执行他的命令了。

他没再说话，也重新拿起筷子，继续用餐。

食堂里的喧闹声似乎又回来了，但他们这一桌的气氛依旧是凝固的。

快吃完的时候，江冽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班主任口吻：

“吃完饭，回教室午休。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提前五分钟到操场集合，听到了吗？”

“……听到了。“秦意臻低声回答，声音还有些发颤。

“嗯，“江冽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自己注意时间。“

说完，他没再看秦意臻一眼，端着自己的餐盘，转身离开了。留下秦意臻一个人，面对着那盘几乎没怎幺动过的饭菜，和一颗被反复撕扯、惊魂未定的心。

他刚才的失态，是为什幺？

是对她不听话的不满？她最近还不听话吗？是对她上课睡觉的惩罚？

还是吃醋？

这个想法在秦意臻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又不可置信地把它重新甩了出去。

吃那篇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幼稚的处女作的醋？

江冽，有这幺幼稚吗？

但为什幺，刚刚他的眼睛又有一点难过呢？

不不不，肯定是他演的，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折磨她……

那顿午饭最终还是没吃下多少。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沉重而冰冷。

秦意臻匆匆收拾了餐盘，在周围学生们散漫而好奇的目光中，几乎是逃难般地离开了食堂。

中午午休，秦意臻趴在课桌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的脑海了来回盘旋的只有两个问题：她爱江冽吗？她应该爱江冽吗？

这两个问题像是一左一右钉进太阳穴的钉子，拽扯着她每一丝神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刺痛。

铃声响起，秦意臻带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和沉重的身体，换上发的运动服——是那种宽松肥大、毫无美感可言的校服款式，站在队伍的末尾，跟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同学，一起向操场走去。

今天体育课的内容是体测。

周围的同学们大多显得精力充沛，互相打闹说笑着，对即将到来的体测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只有秦意臻，心头沉甸甸的，充满了抗拒和不安。

自从……自从和江冽开始那段诡异的、充满了掌控和索取的肉体关系之后，她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了。别说规律的运动，就连正常的作息都难以保证，吃饭更是要被江冽喂着才能吃下去几口。她本来就苗条的身材，现在看上去甚至有一点消瘦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虚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连爬几层楼梯都会气喘吁吁。

体测？她怎幺可能应付得了？

上课铃响了。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表情严肃的中年男老师吹着哨子走了过来，他就是这节课的体育老师。他简单地整队、点名，然后宣布了这节课的内容。

项目包括：1000米跑（男生）、800米跑（女生）、立定跳远、仰卧起坐和坐位体前屈。

听到‘800米跑’这几个字，秦意臻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她上学时最怕的就是长跑，如今这副被掏空了的身体，别说800米，恐怕跑200米都够呛。

体育老师简单讲解了测试要求和标准，然后就开始组织测试。女生们被带到起跑线前，分组进行800米跑。秦意臻被分在了第二组。

看着第一组的女生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在跑道上奋力奔跑，秦意臻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手心开始冒汗。她下意识地看向操场边——江冽并不在那里。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感到一种更深的悲哀：就算他不在，她也逃不过这场注定狼狈的测试。

很快，轮到第二组了。

“预备——跑！“

随着哨声响起，秦意臻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冲了出去。刚开始，她还能勉强跟上队伍的末尾，但仅仅跑出不到一百米，她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胸口发闷，喉咙里也火辣辣的。

周围的同学一个个从她身边超了过去，她们的脚步轻快，呼吸虽然也有些急促，但显然比她从容得多。秦意臻的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地，她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她能感觉到其他跑道上、以及操场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甚至可能还有嘲笑的。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更加难堪。

就在她跑到第二圈，感觉自己肺部都要炸开，视线开始模糊，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操场边的跑道旁。

是江冽。

他不知道什幺时候来的，依旧穿着那身衬衫西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跑道上的学生们。但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却像是有精准的定位系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个远远落在最后、步履蹒跚的身影上——落在了秦意臻身上。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但他的出现，比任何严厉的监督都更让秦意臻感到压力！他是在看她笑话吗？是在欣赏她此刻的狼狈和虚弱吗？

一股莫名的屈辱和不甘突然涌了上来！

她不能……不能在他面前如此不堪！即使是演戏，她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彻底垮掉的样子！

秦意臻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强迫自己迈动沉重的双腿，维持着一个极其缓慢、但至少没有停下来的跑动姿态。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敢再去看江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遥不可及的终点挪动。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秦意臻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没有直接瘫倒在地上。她的双腿像灌满了水泥，每动一下都伴随着肌肉酸痛的抗议。胸腔剧烈起伏，空气涌入肺部，却像是灼热的刀片，刮得她喉咙生疼。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而嘶哑的喘息声，混杂着其他同学完成测试后的喧闹。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操场边沿，远离人群的地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汗水浸透了运动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感到更加不适。她擡起头，下意识地搜寻着江冽的身影——他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放松，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监视，他可能在任何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观察着她。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紧绷而压抑的氛围中度过。无论是那令人身心俱疲的体育课后续项目——立定跳远、仰卧起坐和坐位体前屈，还是漫长无聊如同天数的物理课，化学课，生物课。

秦意臻都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完成着剧情安排，唯一的念头就是祈祷这漫长的一天赶紧结束。

江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校园。

终于，放学的铃声响了。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三三两两地嬉笑着讨论着晚上的计划，或者抱怨着今天的作业。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可以离开的时候，江冽走进了教室。

他手里拿着一个点名册，脸上带着那种标准的、属于班主任的温和又略带严肃的表情。他走到讲台前，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

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都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姿端正，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讲台。这种训练有素的反应，让秦意臻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放学之前，耽误大家几分钟，开个简短的班会，宣布几件事情。“江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他目光扫视全班，最后，状似无意地在秦意臻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秦意臻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不知道他又要做什幺。

“第一件事，“江冽翻开点名册，语气平稳地宣布，“学校研究决定，为了丰富同学们的课余生活，开拓眼界，定于后天，也就是周三，组织全年级秋游活动。地点是市野生动物园。具体安排和注意事项，明天会发通知。“

“哇！动物园！“

“太好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兴奋议论声，不少学生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互相交换着眼神。

江冽擡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关于家校沟通。为了更好地了解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从今天开始，我会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对班级里的部分同学进行家访。“

家访？！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秦意臻心头！

她的家……她根本没有家在这里！

江冽要去哪里给她家访？！

江冽仿佛没有看到秦意臻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家访是随机抽选的，希望被选中的同学和家长能够配合。当然，主要还是和家长沟通一下同学们在校的表现。“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秦意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秦意臻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这个所谓的家访，百分之百是冲着她来的！

这是新的剧情，新的游戏环节！

“最后一件事，“江冽合上点名册，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关于学习。本周五，将进行一次月度测验，考察开学以来大家的学习情况。考试范围涵盖所有科目，希望大家利用好这两天的时间，认真复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啊？又要考试？“

“怎幺这幺快！“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和抱怨声，这倒是很符合高中生的真实反应。

江冽拍了拍讲台：“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考试是为了检验学习成果，大家端正态度。没什幺事了，大家可以放学了。注意安全。“

说完，他拿起名册，率先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也如同得到了解放，纷纷背起书包，吵嚷着涌出教室。只有秦意臻还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秋游……家访……考试……

每一个宣布，都像是江冽为她量身定做的枷锁，一步步将她禁锢在这个名为高中生活的剧本里，让她无处可逃。尤其是那个家访，像一场写好剧本却不告知演员的审判仪式，她只能被推上台，在万众凝视中等着命运落锤，毫无逃脱的可能。

今晚……他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