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小时，蒋苓宜几乎没有停下。
她一边被人牵着走桌，一边被不断塞过来的酒杯和祝词包围，笑得脸都要僵了。眼神却总时不时往门口飘。
“苓宜，好久不见，都长这幺大了！”
“范阿姨！”蒋苓宜立刻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笑脸，“您也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会不会见到您呢！”
她瞎编的。完全不记得这个范阿姨是哪位，只记得姓范。反正这套话术用在哪位上都好用，百试不爽。
“苓宜，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
“小芳！”她立刻接住对方的热情，语气熟稔得像昨天才见过，“我当然记得啦，那时候我最爱追着你跑！”
她小时候喜欢追着所有人跑，不管是谁。
一轮下来，蒋苓宜面部肌肉已经隐隐发麻，笑容越来越公式化，连眼神都快撑不住了。
“社交能力还勉强。”
裴述的声音从侧后方落下，语调不高，却精准地穿过宴会的嘈杂。
蒋苓宜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挂在脸上的“蒋家大小姐营业用笑”像开关一样瞬间关闭，整个人放松了几分。
她转头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是啦——”
裴述站在她身侧，手里红酒杯晃得极轻，眼神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门口那个仍旧空着的位置。
“你不是在等他吗？你那位聂学长，今晚似乎没把你这主角放在眼里。”
他说得像是在陈述天气，一字一句没有情绪，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蒋苓宜脸一绷，但很快反击：“他刚刚给我发消息了，他临时有事，一会就来。”
裴述像是听笑了，嘴角轻轻一挑，连半个笑意都不到。
“你真是。”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会议上点评预算案，“没救了。蒋叔叔要是知道你这智商还要接蒋家，估计得连夜领养一个孩子。”
裴述却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种不会回报的人身上，你不如选我。”
蒋苓宜像是听到了什幺天大的笑话，斜睨他一眼，语气带着嘲讽：“喝红酒都能醉吗？表哥！”
裴述不动声色地又喝了一口酒，玻璃杯的弧线映出他冷白的指节，眼神始终没有转向她：“所以我才说你不值。”
两人就那样沉默地对视，谁也没再开口。空气像是短暂地凝住了。
“苓宜。”
温润如玉的嗓音从侧厅方向传来，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她耳边炸开。
蒋苓宜下意识回头。聂砚衡果然来了。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西装，胸前斜口折角的白色口袋巾被细致折好，袖扣是低调的墨蓝宝石，整个人打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温和表情，是出现在故事书里的高贵而克制的绅士。
“抱歉我来迟了。”他走近，轻轻擡手，指腹顺着蒋苓宜的脸颊摸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是否有等急。
他的动作亲昵却得体，带着刚刚好的分寸感，能让外人看着不过分，也刚好足够让蒋苓宜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他才慢慢擡眼，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那位男人。
“裴先生，好久不见。”聂砚衡礼貌地朝他点头，微笑着伸出右手。
那笑容温雅，却带着不动声色的挑衅意味。用一副完美皮囊包裹着的寒意，精准又克制。
裴述这才正过身来，整个人气场压得低沉，西装下摆被他单手插兜撑起一个线条。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聂砚衡的脸，没有握手。
上次见到聂砚衡，还是在海达的市级招商引资座谈会上。
他坐在会议厅后排，胸前别着市规划院实习员的牌子，背后却是聂宗谦，掌着规划、财政和城建项目的几条关键线。
裴述没兴趣和他们寒暄。他向来对这类混官帽的人反感，特别是聂宗谦这种一边做姿态、一边暗地踩人的老狐狸。
更恶心的是。蒋苓宜还被这类东西哄得团团转。
“许久不见。”裴述敷衍地回了一句，目光已经越过两人，没再正眼看聂砚衡。
蒋苓宜给了他一记白眼，侧身贴近聂砚衡耳边，压着声音说：“你别理他，他就是嘴臭脸更臭。”
她声音虽轻，但裴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转头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倒像刀子，从她肩膀斜斜划过。
“裴先生似乎不太欢迎我？”
聂砚衡语气温柔，眼尾却带着笑，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
明知故问，腔调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没有！”蒋苓宜抢着替他解围，生怕他被骂似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半拍，“砚衡你别理他，我们去那边走走，我还没带你看会场布置！”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几乎就要将聂砚衡拉走，眼神黏在对方脸上，连刚刚还强撑的淑女姿态都快散了。
裴述站在原地，只冷冷看着。
聂砚衡转身离开的一瞬间，那一眼不再是表面的温润，而是藏都不藏的轻蔑与挑衅。
裴述手指捏着酒杯，动作没有加重，却听见指节发出轻响。
他确实被激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