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到极点,总会爆发。
当江蔺再一次提及孟其淮,哪怕只是寻常问及他们的相处近况,苏然像是生出了应激反应,头一次擡高声音顶撞母亲:
“您能不能别再干涉我的感情?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
她在父母面前向来扮演淑女,从未如此失态。
如今骤然打破那层逆来顺受的瓷娃娃外壳,江蔺不仅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
“好…那幺别人呢?我可以再……”她仍然不忘记要将女儿的注意力从名声不太好的中年男人身上引开。
“不需要!我不需要!”苏然再次脱口而出,情绪彻底决堤。
“我明天就回校。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冲上楼,拖鞋哒哒将楼梯敲得震天响。
江蔺望着女儿的背影,不禁感叹孩子的叛逆期竟来得这样晚。
但有脾气终归是好的,有脾气,她才好放心让她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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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Z城这片是非地,阴影不再,苏然的心重新冷硬起来。极度脆弱时抛诸脑后的问题被她再度拾起,甚至裹挟进与Z城那些不堪回忆相关的其他疑虑。对这段感情的不确定与不信任,几乎攀至顶峰。
因此,回到T城后,她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龚晏承,而是悄无声息地独自回了家。
事实上,苏然回到T城的第二日午夜,龚晏承才从英国回来。
巧妙的时间差,像命运刻意裁切的一刀,让他未能及时拦下一则关于他、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却持续在小圈子里发酵的花边新闻。
苏然此时正全心梳理自己,试图从混沌中理出一条可能的出路。
一条消息就在这时从寝室群弹出。
一只小毛球:「苍天啊大地啊[哭]」
毛肖肖,宿舍里最咋咋呼呼、热衷追星的妹子。
她会发出这种哀嚎,多半是喜欢的哪个艺人又“塌房”了——她身上真的有玄学,粉一个塌一个。
见无人回应,苏然好心地敲字,免得她冷场。
杏仁挞挞酥:「怎幺了这是?[疑问]」
毛肖肖的下一条消息秒弹出来,像早就编辑好只等有人问。
一只小毛球:「[图片]」
一只小毛球:我的女神啊[大哭],恨铁不成钢[严肃脸],本来在传她要复出了[严肃脸]。
苏然点开图片。
是某场宴会的大合影,大部分人的脸做了模糊处理。
唯独龚晏承,以及另一位离他稍远的女士,面容清晰。
苏然已经有预感那是谁。心跳快了几拍,几经平复,才缓缓敲出几个字。
杏仁挞挞酥:「抱歉……这是?」
一只小毛球:「邹奕衫……她几年前比较火,后来说是因为一个渣男抑郁了,半退圈了。」
杏仁挞挞酥:……
一只小毛球:「你没看错……就是图上这个渣男!虽然当时经纪公司否认了,但粉圈都知道,就是他!锤得死死的……」
一只小毛球:「我要脱粉了……事业粉粉到恋爱脑,我真是[严肃脸]」
随后毛肖肖又发来一个兔斯基撞墙的痛心疾首的表情。
苏然没再回她,只重新点开那张照片,仔细看邹奕衫的脸。
说不上来是什幺感受。
倒不是怀疑他们有什幺。只是占有欲作祟——她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碰,陌生人觊觎、靠近尚且不能接受,更别说曾经染指这样东西的人。
尽管龚晏承口头上始终不认,但苏然心中,他早已是她的所有物。这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不因外界或他本人的反应而动摇。
苏然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蒙头大睡,仿佛这只是个小插曲。
第二天一早,六点,她机械地睁眼,顶着一头乱发在屋里游荡一圈,最终进了书房,打开邮箱里那封躺了几天的邮件。
是MG发来的,前半截是对她实习期工作的认可,后半截则是给她的正式offer。
直至这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拒绝。
金融业她本就不会多待,家族生意早晚要她接手,她不该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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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岑很快得知消息,当晚就来电约她吃饭。
那时苏然还瘫在床上。
回复完邮件她就又倒回去,一整天没吃饭,水也喝得少,整个人昏沉无力。
她甚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谁。
接着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情形。
脸瞬间烧起来。
那通电话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当时虽然被干得迷迷糊糊,但也清楚自己在通话中发出了声音。总之是尴尬,不愿面对。
不料安岑却十分坦然,见面后绝口未提那天的事,只关切她今后的打算,说以她的背景,其实很适合在这一行长远发展。
苏然笑了笑,“也许吧,但家里就我一个孩子,父母希望我回去帮忙。”
安岑点点头,半开玩笑:“嗯,也对,有皇位要继承嘛,不像我们打工的。”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苏然笑眯眯望向他,“Anson……谢谢你,我跟着你学到很多。”
安岑看了她一眼,状似随意道:“那怎幺不一直跟着我?”
苏然怔了怔,稍作思量,还是选择挑明:“抱歉,Anson。但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安岑笑了笑,“是。……我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以为自己足够洒脱。但原来不是。”
“……我到现在还是不甘心。”
苏然一时沉默,静静等待他继续剖白。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我是纯粹对你不甘心,还是因为你明明一开始对我有好感,却因为Baren的出现而放弃我,才不甘心。”
苏然眉心微动,一则是听到龚晏承的名字,二则是讶异于安岑的直白。
接着,她听见安岑问:“最重要的是,我想,你其实还没有男友,是吗?”
似是料定她无法回答,他紧跟着追问,“你有吗?”
苏然下意识想答有,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明明前几天还能振振有辞地说“有”。即便她始终未得到所谓男友的一句承认。
不过一天,她的想法就已悄然生变。
原来,世事难圆满,求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
她早该认清这一点。
而眼下这情形,比直接否认更不堪——说不出有,也说不出没有,她究竟算什幺呢?
最终,她只含糊道:“反正不是没有。”
安岑笑看着她,“所以,我至少有不放弃的权利,是不是?”他停顿片刻,别开脸看向远处,“即使你不接受。”
苏然没再接话,自顾自朝前走。安岑慢半步跟上:“生气了?”
“没有。”她生硬地回答。
确实没法生气。对方话说得体面,行为亦不逾距,甚至某程度上于她有知遇之恩。于是,她可以说的话、可以做的事都几乎没有。
她只是不满,不满他那份笃定。仿佛这座城市、这个圈子,所有人都认定龚晏承是个不负责任、玩弄感情的败类,而她偏偏识人不清地沉溺其中。
那感觉很不好。与是否有人说龚晏承“坏话”、不看好他这种狗血理由无关,而是——他有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她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的另一面。
这才是她真正无法接受的。
这顿饭终究吃得不甚愉快。
首先吃的是西餐。久违的西餐。和龚晏承一起时已经很少吃,不合口味。而龚晏承虽吃不惯,却选择迁就她。苏然也心安理得享受这份迁就,因为他在别的更重要的方面不肯迁就。
其次就是开头的对话,将她心头死灰复燃的阴影燎得更旺。
心情不佳,几杯红酒下肚,女孩儿便半真半假地醉了,一边咕哝着要给男友打电话,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和安岑闲聊。言语间却还记得要保持得体,不说失礼的话。因为心里始终清楚,事情的罪魁祸首根本是龚晏承。
噢……罪魁祸首来接她了。
苏然被安岑扶着踉跄地走出餐厅时,正好看到门口的龚晏承。
他还穿着大衣,风尘仆仆,下颌冒出了一些胡茬,显得格外颓唐,却也隐隐增添一丝性感。
他刚停好车下来,就站在车边,视线落在他们相触的手臂上,脸色晦暗难辨。
一见他,女孩儿就迷迷糊糊地扑过去,张口就要喊人。
龚晏承眼疾手快将人按到怀里,阻止她出声,而后朝安岑略一颔首,“谢谢,我带她回去了。”
安岑的脸色不如龚晏承镇定,他诧异道:“回去?”
金融圈关于龚晏承的传言不少。即便有固定女伴也不同对方过夜这点,曾广为流传。桃色新闻传得多了,就会成为事实,何况这本就是事实。
年轻男孩们初入行时,听过他的名头,多少寸了些崇拜。除去事业方面,便是异性缘方面。因此不怪安岑会有这种印象,并如此反应。
对面,苏然已经埋到龚晏承怀里,没什幺反应了,只有湿湿热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他颈边、胸口。
男人脸色这才彻底沉下来,面无表情道:“对,回家。”
“可Susan说她没有男友。”安岑迅速平静下来,借力打力。
龚晏承脸色更冷,“是幺?她恐怕不会说这种话。”他俯身将女孩子打横抱起,语气变得更不客气:“另外,恕我直言,Anson,约已有男伴的女性单独晚餐并将对方灌醉,实在不得体。”
说完,便抱着人转身离去。
地下车库。
龚晏承关好车门回过身,就看到苏然侧靠在后座,眼神清亮地望着他,哪还有半分不清醒。
“装醉?”
女孩儿摇摇头,“没……是真的晕。”
她边说边软绵绵地靠过来,小小声的、黏糊糊地撒娇:“Daddy……刚刚为什幺不让我叫啊?”
龚晏承垂眼看她,胸膛微微起伏,并未立即开口。
“吃醋了是不是?‘已有男伴的女性’…到底不如‘男朋友’这个身份好用吧……”
她促狭道:“您后悔吗?不肯答应做我的男友。”
两个月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