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半。
海市的夜冷清而潮湿，细雨打在公车站台的棚顶，啪啪作响。
江姝宁站在候车亭里，黑色棒球帽下露出苍白的下颌。校服换成了宽松看不出性别的运动服，宽大的帽子压住半张脸。
她没回家，而是坐了三站公交，拐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巷子尽头是家黑网吧，牌子掉漆，门口蹲着几个抽烟的青年。见她进来，只瞟了一眼，没人说话。
前台收银是个戴耳钉的男生，斜倚着柜台刷短视频，见她掏出一张红钞，头也不擡：“楼上，12号机。”
“有USB接口的隔间吗？”她嗓音低，带点鼻音。
男生擡眼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有，后面最里面。”
隔间里灯光昏黄，耳机挂在墙角。
她插入移动硬盘，屏幕弹出一段约五分钟的压缩视频。
她看了一眼时间码，定位剪辑点，动作利落地掐掉了“露脸”和“清晰声音”的部分，仅保留：
女生身穿希柏制服昏睡在医务床上；
灯光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一道高大男影站在床边拨开她额发；
男生压下的瞬间，屏幕陷入黑暗——
视频停在最关键处，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她导出视频，登入提前准备好的小号账号，上传。
标题是： #刚拿到的视频# 你们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出事了？
正文仅一句话。
她点击发送。
视频成功上传。
随后她换了浏览器，切号登陆另一个本地论坛：【海市本地大爆料】。
贴上视频链接，标题换成：【求助贴】刚看到这个视频，谁知道这是哪个学校的校服？这个女生出事了吗？谁知道……
她发完帖靠在椅背上，不急着看热度。
可现实远比她预想的还快一步。
【海市本地大爆料】论坛页面刷新——
【#希柏校服事件#】
【女生躺在医务室不省人事，男生深夜闯入，视频曝光】
仅仅十分钟，评论已破百。
【卧槽……贵族学校都这幺玩吗？】
【黑灯瞎火，女生躺得像尸体……】
【不对劲，为什幺灯会突然灭？】
【求锤这学校名字，保不准我家崽儿以后也要去读。】
很快，有人认出制服，截图放大袖章和校徽，语气笃定：
【这不是希柏公学吗？我朋友小孩就在那读书，校服一模一样。】
#希柏#关键词在微博快速挂上实时热搜榜第37位。
随后，论坛开始诡异卡顿，评论刷新变慢，点赞无法点击，数分钟后页面直接跳出“链接已失效”。
微博搜索栏输入“希柏”，只剩下一些转发失败的空链接和删帖通知。
账号陆续被封。
发帖的原博主被“因违规操作，账号暂停使用”，转发用户接连收到“系统提示：请勿传播不实信息”。
与此同时，有人将删帖截图发布到贴吧。
【楼主刚转发视频链接，五分钟后号没了，兄弟们，我不敢说话了。】
【有人在压热搜，这事比我们想的严重。】
点燃的舆论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去，却并未扑灭火星，反而变得更隐秘，更急切。
江姝宁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她没有拍到男生正脸，也没有拍出张婷婷的模样。
但她知道，接下来，一切都会被挖出来。
门禁卡、值班记录、医务室医生去向、监控画面调取——
她的身份，则只是“事件中配合调查的普通同班同学”。
深夜，希柏公学校领导群炸锅：
【谁联系后勤？今晚医务室有没有异常？】
【视频转微博了，@我们校官方号了。】
【确认是我们学校？】
【确认。】
但短短一个小时后，舆论热度被迅速压下。
视频链接开始失效，小号账号被封，微博热搜被“技术原因”限流，跟帖删得干干净净。
真正的风暴，并未结束。
第二天清晨，家长群炸了。
“谁来说清楚昨晚发生了什幺？”
“我家孩子昨天在功能楼补课，说晚上根本没人查门禁。”
“我们交那幺贵的学费，是为了看学校捂着盖着，学生连基本的安全都没有办法保障？”
“必须有人出来解释。”
家委会成员中有商界太太，也有政界背景人物，语气越来越强硬。
上午十点，学校召开临时会议。
教学楼会议室封闭，校委成员、德育主任、两位家委代表入席。
江姝宁被叫进去谈话时，小腿都在抖。
德育主任开门见山：“昨晚发生了什幺？”
“我真的只是想帮她……她脸色差，我陪她去了医务室，但医生不在，我就去找老师了。”
“你有没有看到有人进去过？”
她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我……”
她越表现得惊慌无措，众人就越难追问下去。
会议结束后，校方发布通报：
“经核实，因医生临时离岗、监控设备短时失效，造成管理漏洞，所幸并未造成任何伤害。学校已加强医务室管理、加派夜间安保巡逻，后续将与家委会共同排查制度隐患。”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整件事，蹊跷得过于精准。
医生“刚好”离开，监控“刚好”坏了，门没锁，女生昏睡，陌生男生进出如无人之境。
视频没有证据链，却踩中了所有管理盲区。
傍晚，海市郊区某处别墅。
陆砚坐在长桌一侧，漫不经心地吃着牛排。
对面是希柏公学的校长——丁哲敏，也是他的姑父。
一旁的陆珠瑜，刚从海市一场家委会会议回来，神色不善。
“你们学校又出事了。”她放下刀叉，眉头轻蹙，“医务室那件事，现在整个家委群都快炸了。视频都转到我这来了。”
丁哲敏没立刻说话，只拿纸巾擦了擦眼镜，“我今天连开了两场会，舆论这边已经压下去。确实是个意外，安保系统已经重新部署，医务室的值班医生也换掉了。”
“一个女生深夜昏在病床上，陌生男生闯进房间，监控全断，还说是意外？”陆珠瑜嗤笑一声，“老丁，你这是准备被请去喝茶呀？”
丁哲敏低头看表，没接话。
陆砚没吭声，只慢条斯理地收好刀叉，用餐巾擦了擦指尖。
他脑中闪过昨晚的某个片段——
风很大。
实验楼的影子笼在走廊窗上。
对面，有个戴帽子的身影一跃而上，动作干净利落。
女孩翻上储物间窗沿，落地几乎无声，从包里抽出一个望远镜，蹲进阴影里，整个人像凝在夜色里一样，动也不动。
他站在图书馆三楼露台，抽烟时看到对面储物间窗沿，一个戴帽的女孩身影跃上去，动作利落。
她翻窗、落地、抽出一个望远镜，蹲在阴影里，像是在等什幺。
他当时没多在意。现在回想，时间、楼层、方向，全对上了。
他没开口提这段记忆。
只是低头打开手机。
推送页卡在一条刚弹出的帖子：【#希柏医务室事件#那只黑手是校医？】
他扫了一眼，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一划，没点进去。
只是淡淡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像掐灭一根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