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三十四年,霜降。
昨夜下了一场急雨,晨起雾色蒙蒙,墙外探出的绿枝挂着霜,像是剔透的冰晶,透着一股子冷气。
寒潮未退,郡主府却忙了起来。
廊庑窗棂,水榭楼台,都整齐挂上了红菱锻花,映在青白薄雾下,红的浓稠,府内才算是有了一丝暖意。
今日是淳宁郡主,沈云昵大婚之日。
但沈云昵却并不开心。
这桩婚事乃圣上御赐,甚至未经她允许,便让她嫁给华澂为妻。
华澂此人,她也略听过一些凶名。
风光极盛,手握帝京十二骑司实权,嗜杀成性,京中人人畏惧。可又实在玉骨天成,貌若谪仙,被称之为:
——煞仙官。
每每想到,沈云昵都气的忍不住哭。
她才十七岁,风华正茂,就要嫁给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做妻。
……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她也曾跑到御前质问过,企图毁掉这桩婚事,可她本就是天家女,又怎会不知,圣上金口玉言,说出去话,绝无更改的可能。
纵然万般不愿,沈云昵也只能认命。
一个是御前如日中天的权臣,一个是圣上偏宠的外甥女,谁也不敢有半点怠慢,天际才泛起青白,便已有人敲响了沈云昵的房门。
霜信在外头轻叩两声:“郡主,再不起就要误吉时了。”
沈云昵掀开锦被,露出一双泛红的眸子——也不知哭了多久,卷翘的睫羽上仍有些湿润,水盈盈的,实在可怜。
她向来觉浅,加上这几日心烦,更是睡不好,外头有人走动时,她便醒了。
这一醒,便再难入眠。
又想到今日成婚,更是鼻子一阵酸涩,不争气的又哭了。
沈云昵胡乱蹭了蹭眼角的泪,将头重新埋进褥子里,声音闷闷的,“误了就误了,大不了该日再嫁。”
这话沈云昵嘴上说说也罢,可霜信却不能真由着她。
霜信想要推门进去,谁知里头竟上了锁,才知她是认真的。当即便生出了一抹慌乱,忍不住拍起门:“郡主,别再胡闹了,华府的仪仗已经到府外了,郡马也在外面等着呢。”
外头拍门的动静一声接着一声,听得沈云昵不由得蹙起了眉,心中烦躁。
她翻过身来,朝向房门,语气里隐隐有些不耐,“那就让他在外头等,等到我睡醒为止。”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扬声:“若是等不急,那就让他走。”
霜信知道沈云昵的性子,她若是说等,便真敢让华澂等,没准儿等一天都有可能。
可这是大婚啊……
但她一个做下人的,哪能左右主子的决定?
她劝不了,也不敢再劝,只能叹口气,支了个丫鬟过去传话,再三嘱咐,一定要说清楚是郡主昨日没休息好,并非故意刁难。
丫鬟得了吩咐,匆匆绕过水榭,朝着外头走。
刚一拐进庭院,擡眼望去,便见府门外红压压的一片。
为首之人身形颀长,丰神玉质,即便立于这夺目的艳色之中,也飘然出众。
丫鬟没敢再多看一眼,忙碎步上前,对着那人福礼:“郡主近日体弱身乏,昨夜未眠,今早才歇下,还望郡马暂候片刻。”
她传完话,便低下头,等着那人回应。
入眼只能瞧见一方金线织就的衣摆,衣摆下叠了数层彩箔,外头又罩着细纱,尤为繁琐。
衣摆纹丝不动,连她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咚咚直跳。
默了半晌,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暂候几时?”
冷淡、平静,听不出情绪。
丫鬟摇头,不敢多说:“……不知。”
又默了几息,眼前的衣摆动了。
踱步间,裙摆层层展开,彩箔与金纱相衬,溢出五彩炫目之色。
不知是谁,又在何时,于众目睽睽之下,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放在了门庭正中。
丫鬟还在愣神时,那抹衣摆便已向太师椅走去。
华澂半靠着太师椅落座,手肘搭在扶手上,宽大的袖摆沿膝迤逦而下,如流云漫过。
他半掩着眸,眼下落了片浅影,窥不出神态。
只是扯了扯嘴角,似乎勾出了一抹笑,可语气淡漠,便有些意味不明:
“好,我便在此,等候郡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