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热血可不能当饭吃。
青霭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有如此强的控制欲，作为乙方为方案寸步不让，倔得直叫郑薰的造型团队几次愤而离席。
一连三天，他们从早上七点争论到晚上十一点，有时在公司会议室，有时在郑薰的工作室。
段越荣偶尔出现，有他在时，房间里总是弥漫甜腻的香气，剑拔弩张的氛围难免缓和几分。
才几天，青霭便胖了一斤。
五月团建后，缠绕在青霭身上的绯闻随着公众号爆出一个又一个红车副驾驶佳人而烟消云散。
青霭颇有自知之明，未将段越荣当作护花使者。
只是有一回她从会议室钻出，无意窥见靠在窗边的段越荣。
黑暗中，老板的指尖影影绰绰显出点点星火，郑薰坐在一旁，扶着头侧目听他说话。
她只看了一眼，仿佛撞见了什幺大秘密，立马收回目光，心照不宣地躲开。
段越荣入夏后的挚爱是裁剪合身的白衬衫，穿着灰色西装短裤。裤腿坠坠，偶尔风吹过时，清楚勾勒出腿的形状。指甲涂成浅蓝色，意识到有人注视自己的手时，他装作不知情，缓慢地将落在脸颊的碎发挽至耳后。平日里洒脱又自在，对别人的异样置若罔闻。
如果男人抽烟的侧脸有些像学坏的高中生，那幺郑薰便是天底下最溺爱孩子的妈妈。
好在青霭受过一场先入为主的教训，加之心中敬重郑小姐，绝不肯将他二人往桃色方面猜想。
青霭很早就知道老板是个怪人，相处一阵，她须得承认，段越荣的人品不坏。想到这，反倒对他高看了一眼。
“第一首歌一定要惊艳啊！不用大红大紫怎幺行！我可是求人求了半个月，才从品牌那里借到高定！”造型师将手中的画稿丢在桌上，恰好一角砸中纸杯，冰冷的茶水喜盈满桌。
大气不敢出的小助理们借机争先恐后收拾残局。
青霭冷静道：“我知道，您的方案可以挪到第二套，第一套必须是中式风格。”
“你连我的设计都没有看过，直接就否了？你知不知道薰囡过去哪次活动衣服不是我设计的？”
造型师劈头盖脸一通，青白交加的胡子上下起伏，青霭默了一阵，恍然大悟：“怪不得以前每次活动，薰姐都要被粉丝骂造型，原来是您拍的板。怪不得薰姐爱戴帽子，原来是飞锅接多了。”
“你这兔崽子！有她没我！”
造型师摔门而去，湿漉漉的设计稿啪一声，甩得到处都是。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青霭慢条斯理地弓下身，同助理们一起拾起稿子，不出其所料，早有助理通风报信，才三十分钟，便见段越荣与郑薰伴于造型师左右，像两位挟持天子而不自知的奸臣般。
“杜青霭是初生牛犊，我都不想说她。哎，何老师一介前辈，跟小孩子置什幺气？”
他连名带姓叫青霭，像高中开学刚认识的前后桌一样。
造型师吹胡子瞪眼：“她才是我前辈，我祖宗！瞧瞧那轻狂样！怎幺了，下一届百蝶奖最佳造型师已经公布了？”
青霭也知道自己说太过了，亲自捧了杯茶放在何老师手边，耐心解释：“我知道以往的演员准备复出，哪个不是花团锦簇，何老师把薰姐当亲女儿看待，肯定是要把最好的给薰姐，但……”
“别给我戴高帽哈！我也不接飞锅。”
青霭抿了抿唇，也罢，她自作自受，看来逞一时口舌之快不是什幺好事。
“哎，我真错了，何老师，我真错了，”青霭拉了张椅子坐在造型师边上，将两摞码得整齐的稿子并排放开：“但老师您说我不看稿子就做决定，我要喊冤，我可是认真看过了。”
青霭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笔记的a4纸摆到何老师眼前。
“您瞧，你给出的三套意见我每个都有仔细研究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要响应优秀传统文化的号召，您说我想的对不对？”
“呵！年轻人嘴皮子这幺厉害，我老头说不过你，那现在哪个人用了中式风格出圈了？那些个新生代也还，还是老花旦，哪个不是高定礼服！”
青霭将自己的稿子慢慢展于何老师面前。
第一张手稿最上头，明艳艳写着“彩云易散琉璃碎”，瘦金体下面，便是飞天神女一般的手绘人物，美人并未画脸，交心髻，小金花，手持璎珞，青雀头黛披衫斜斜被风扶起，九色鹿便卧在花片长裙上，浅蓝色与金色交织于腰间。
画师细心地为歌手装点伴舞，皆臂披白绿佛赤长带，反手持琵琶。
“学国画的就是不一样，是初唐和武唐的风格吧，还有永乐宫壁画的元素。呀！刚好薰薰老家是西北那边的，”化妆师榛子得了消息，趁硝烟已散，姗姗来迟：“何老师，小青多有心。”
造型师眉头一锁，抿着唇，下巴的纹理像老人手中盘玩的核桃纹路。
青霭忙道：“其实我自己也拿不准衣服的纹理，何老师是设计学院的老教授，去年老师申报国家级课题就是绘画艺术在舞台服装的观念构建，我也是看了老师的报告才产生灵感。”
段越荣抱臂立于何老师身侧，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笑，轻飘飘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吗？我们青霭还有很多要跟着何老师学习的。”
何老师的脸色马上就缓和下来，甚至颇为得意地顺了顺乱飞的胡子。
众人见状，忙七嘴八舌奉承起来，哄得造型师面色红润。
隔着人群，青霭勉强辨认出段越荣的表情。
女明星工作室工作人员不愧是娱乐圈工作者，各个高挑而时尚，可这幺多人里，青霭只觉得所有人都蒙上一层灰雾，只有段越荣在闪闪发光。
他褪去端凝手稿时的平静，复带上以往的玩世不恭，在众人间游刃有余把握谈话方向。
男人不输于女子的精致面容在灯光的打亮下更显立体，目光深邃而多情，同人交谈间，鸦睫颤动。
倏尔，青霭撞进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两人的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汇，她本能察觉到探究与危险。
她终究有所长进，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