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我

裸纱
裸纱
已完结 西替利嗪

隆冬,长宁,诚园。

灰暗如盖的云层低得可怕,万朵黄白菊铺就成的花海接天连日,簇拥着中间那副据说800万的金丝楠木棺椁。

江南权重望崇的俞家家主俞鸿行今日出殡,挽联和悼词堆积得厚如城郭,大宅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却井然有序。

能当俞鸿行的起灵人共有八位,皆是两鬓斑白,举足轻重的权贵政要,更衬得其中那位眉眼姣好的女人格外不同。

她是俞家二房的长女俞薇知,也是现任家主。

豪门世家的狗血事层出不穷,庭院里前来吊唁的宾客难免私语:“这俞家看起来还算相安无事,大事上挺团结对外……”

“嘚了吧,听说三房早就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要求重新分割家产,可比戏本还精彩。”

“二房势单力薄,不怕败下阵来?”

诚园占地七十八亩,却只是祖宅,而类似的山水园林不计其数,更遑论地产、金融、互联网、船舶航运、制药等,可见俞家家大业大。

“金鳞岂是池中物,二房这位千金据说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去年以9.3亿美元并购北欧最大院线集团,就是她的手笔。”

俞鸿行是商界传奇,临终却在挑选接班人时不“重男轻女”,点名俞薇知接他衣钵,这番不免让外界瞠目又猜测。

北风刺骨,滴水成冰,众人无一不是长衣长靴,只她一件简约的过膝长黑裙迎来送往,待客周到妥帖。

一头如瀑青丝端庄绾在耳后,眉若远山,笼着江南水雾氤氲轻烟袅袅,但五官却艳丽殊绝,尤其一双桃花眼,配上山峦冰河般清冷的气质,矛盾却又极其和谐,

那种很深沉的妩媚昳丽,却始终多了份厌世的冷然清醒。

葬礼庄重肃穆,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心思各异。

俞薇知的律师团前后忙碌数月,才算勉强搞定继承权的诸多事宜,俞家现在已是她的“掌中物”。

众人闻言,不由得高看一眼,能站上金字塔顶端的自然是人中龙凤。

“再说……”那人故作深沉,往远处瞧见那双璧人道:“与她联姻的,可是北边程家的太子爷!”

不多时,迫近正午。

只听得阴阳先生高喊:“一打金棺二打材,三打福禄进门来,四打亡人归仙界,霄遥撒手上天台。”①

“起!”

棺椁起灵,出殡送行,后边缟素的女眷渐起了哭声。

俞薇知面色如常,辨不清喜悲,她排在政界几位伯伯的最后面,白手套覆在棺盖的鲜花旁。

这是她第二次为人扶灵,一次为至爱,一次为至亲。

纵然无须使力擡棺,但多日粒米未进,寒冷侵袭着纤细莹白的双腿,麻木、刺痛……直到擡腿跨过正堂的石雕门槛时,一趔趄——

险些摔个头破血流……这时,身后却有一双坚持有力的臂膀扶稳了她。

一瞬间,他垂首,她擡眸,四目相对。

一丝浅涩的玫瑰香缠上清风,温热经由细腻如羊脂玉的纤腕导入,在苦寒至极的冬日掀动丝丝涟漪。

他视线克制又放肆地撩过她的眉眼,清冷自持,温润儒雅,挺拔的鼻梁上架着金色眼镜,那种沉淀下来的气场,沉稳悠远偏又大气磅礴,超然绝尘。

原本波澜不惊的清眸旁,却点缀了一颗朱砂色的小泪痣。

俞薇知一恍惚,神思却很快恢复正常。

“多谢。”她耳语呢喃。

“应该的。”程宵翊微点头示意,宽大的手掌拥住她的肩膀上,给予力量支撑,而俞薇知此刻,手指尖被冻得凉冰冰地僵住。

他,出现得刚刚好。

这一点小插曲,并不妨碍葬礼的进行。

里面是妥帖的西装,外面是宽大修长的及膝大衣,身材非常高大,虽然是半拥着,却完美覆盖住她单薄纤细的身影。

他衣领上沁着朗姆酒、烟草和木质香混合,长眸微敛,根根分明的长睫藏不住幽垠似墨的瞳仁,拥着她一步步向前,直到棺椁被送上灵车。

俞薇知秉着呼吸,她向来不耐任何人的触碰,但眼下的亲近距离,却无法推拒挣扎。

谁让旁人眼里,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哪怕见面次数一巴掌都数得过来……

但刚才他的善意帮扶,她得承情。

江南世家的葬礼传统而繁冗,她面色素净苍白,只能坚持到出殡,至于后面的路祭和落葬,俞薇知不被允许也疲于应付。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她不由得想起母亲求来的签语:“本是命里孤星照,一世孤零命萧条。”

如梦魇般,似乎都在一一应验,现在连她本人都深信不疑。

她冷寂萧瑟擡望,视线氤氲恍惚,阴暗天际有无数雪粒坠落人间,渐渐和融成鹅毛,团团簇簇,遮盖住眼底明媚的忧伤。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助理纪珩面露忧色,仍尽职汇报明日行程,自从接手俞家家业,每月都有固定飞行周,时间把控精确到分秒。

俞薇知一心两用,程宵翊的那双黑眸却萦绕不去,偏偏眼尾那一模一样的滴泪痣,次次撩拨她心神。

“程宵翊这次来,应该不只为了出席葬礼,还为了……离婚?”

和她。

不久前,两人维持一年的婚姻协议刚刚到期。

纪珩回:“目前,还未收到程家的任何知会。”

“商业联姻,是一对能代表两个家族的男女,以婚姻的形式进行的资金和技术的整合,人脉和资源的互通。这是强与强的联合。”②

俞程两家的联姻,合作得很圆满,这一年来程家开始频频涉足东南内河及沿海航运,蒸蒸日上,大有作为,而俞家借程宵翊祖父辈的权势,顺利拿下黔边第一大规模的稀土矿,更打通长宁-黔边-西欧的贸易廊道,两家取长补短,互利互惠。

这桩商业联姻,更是助力她掌权俞家的一张王牌。

而现在联姻如约结束,作为礼尚往来的感谢,她也该还程宵翊“自由”了。

“给我吧。”她声音略显疲惫。

俞薇知伸手,拿过纪珩手里的黑色皮质文件夹,那里面是拟好的离婚协议书,甚至早于联姻前。

生意场上的一举一动,律师团先行,更何况是大家族间的联姻,婚前的财产权益早就抽丝剥茧划分清楚,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就只是一张纸而已,内容甚至比全天下所有的离婚协议书,都更简洁明了。

“女方(签名)”的横杠处,俞薇知寡淡漠然地签下名字,干净利落地跟签其他文件并无区别。

那张脸实在生得精致艳丽,但安静空洞的神态,看着就像具毫无人气的漂亮人偶。

“我累了。”

本该无忧无虑成长起来的小公主,此刻却身销骨立,失魂落魄地走回诚园深处,松柏掩映。

万籁俱寂,风雪渐成规模。

划过来时,脸微疼。

纪珩不愧是年薪千万的集团特助,效率迅速,皮质文件夹很快就送到程宵翊的手中。

见那龙飞凤舞的潇洒签名,程宵翊懒勾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过了河就拆桥,是不是快了点?”

“哒”的一声,银质火机被轻轻一拨。

那张离婚协议书如同废纸一张,在飘雪中燃烧起舞,付之一炬,一瞬的火光照亮黑漆漆的眸,散掉了方才的压迫感。

“先生,气象台刚刚发布暴雪橙色预警,再不出发,您的飞机恐会延误,说不定连道路都会被封闭。”助理乔和小声提示。

“封路?”

“那不妨留下……”他慵懒低缓地勾唇:“不走了。”

-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③

隆冬皆萧瑟,唯有留听阁外的冷冽松柏绿意盎然,敢同北风一争高下。

而南墙高耸,廊腰缦回的中式山水后,竟然有宛若“空中花园”的玻璃穹顶,墙柱上的油画彩绘繁复炫丽。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闲杂人等勿入,却种着漫天遍地的蔷薇花。

程宵翊只在楼下望了一眼,便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他,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映入眼帘的景色,靡艳而勾人魂。

她置身花丛中,换了身婉约清雅的紫苏罗旗袍,玉肌连月色都黯然,在祖宅她习惯了穿旗袍。

晶莹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像只灵动的白蝶,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沁润。

墨发雪肤、皓齿粉颊,却姿态散漫不羁,喝得烂醉如泥,像沐浴在雾气中缓缓盛开的花蕾,勉强算有了点人气。

“程总,有何指教?”

俞薇知这时的思绪还算清晰,结婚一年,她的问候依旧疏离而官方。

他笑了笑,却坐到她身边:“来陪你喝酒。”

“欢迎。”

见一堆酒瓶散落在她脚边,桃红葡萄酒漾着醉人的色泽,几乎是烧钱到咋舌,才能打造出偌大的玻璃温室,供养着这些能在冬日盛开的娇嫩蔷薇。

只是因为她,喜欢。

相顾无言,两人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她喝一杯,他陪一杯。

程宵翊面色无澜,沉着嗓音问:“伤心了?”

她面色淡漠,但眼底却像落了细碎的星星:“没有,我从不为不在乎我的人伤心。”

嘴上否认,但眼角却有泪痕。

即便那个人是她生父,但为人父者该有的温情和父爱,她从未在他身上体会过片刻,。

“习惯了,”见到他,俞薇知憋闷了一整天的劲儿霎时迸发,她猛灌了一口酒:“可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程宵翊明明是个“外人”,最多和她有个一言难尽的荒唐订婚夜……她却总将程宵翊错认成他。

开始的愤懑,渐渐变成小声啜泣,她喝多了。

一整晚,她连续开了5瓶,度数不高却上头,程宵翊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妻子不仅是烟鬼酒徒,还有躁郁症。

两家联姻前,她很坦诚自我的病情,没有欺瞒。

空气中除了酒香,还有清甜的果香,又掺杂着玫瑰花香,气氛很是和谐旖旎。

掌心托住她推搡的头,程宵翊幽深的眼中,此刻是说不清的温柔。

她酒意阑珊地擡头,与他相视,朗姆酒和木质香混合,撩拨得人心痒,仿佛要溺死在那双漆黑眼眸中。

尤其是他眼尾那颗痣,回忆里的身影与眼前人不断重叠,虚虚实实,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毅。”

“yì?”他脸庞迫近,压抑而隐忍:“你在找谁?”

“许君,毅……”她在啜泣,字不成句地控诉:“你,好狠心,都不来看看我……”

程宵翊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却掐着腰把人抱过来,一如想象中的温软,流畅而坚毅的下颌线绷紧,仍耐着性子:“我是谁?”

“yì,yì,yì。”她不满,嘴里只含糊这一个音节。

程宵翊心知肚明她嘴里喊得是谁,但他仍孤注一掷。

怀里的女人吐气如兰,嘤哼的喘息呻吟萦绕在耳际,对他而言,像是某种效果强劲的春药。

他正君子风度考虑放下她时,不安分的女人却踮起脚,眼里透着股迷离勾人的冷媚劲儿,樱唇猝不及防吻上了他的眼角。

“抱我。”

①度娘胡乱搜的,非原创。

②《攻略不下来的男人》

③刘桢《赠从弟》

旧文,会慢慢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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