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宣和七年暮春,京师的雨下得缠绵。
牛毛雨丝悄无声息,将青石街面洇作深黛色,半空里浮动着陈木与湿土混杂的凉意。
这般天色,连六部九卿的衙门也格外沉寂。官员们身着厚薄不一的公服,在廊下缄默穿行,靴底踏过湿滑的地面,发出细碎声响。
偶有相熟的同僚擦肩,也不过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匆匆各奔东西。
楚青便是从这雨幕里的都察院走出来的。
他未撑伞,细密雨丝落在鸦青官袍上,铺开一小片深渍,宛如宣纸上渐次化开的淡墨。
楚青今年方满十九,身形却已彻底长开,较五年前高出不止一截,挺拔修长。年少时的单薄已然褪尽,肩宽腰窄,常年伏案养出的那点文弱气,反被裁剪合度的官袍衬出几分清贵疏离。
他的面容也完全舒展,昔日柔和且尚存稚气的轮廓,如今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利落干净。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窥不透内里乾坤。
“楚大人。”身后传来呼唤。
楚青驻足回身。
来人是都察院另一位监察御史,姓李,年近不惑,一张脸总堆着弥勒佛似的笑。
“李大人。”楚青微一颔首,礼数周全,却自带一段天然距离。
“这鬼天气,”李御史凑近,仰头望了望天,“楚大人这是要回府?下官正好也要出宫,不如……?”
话未说尽,邀他同乘之意却明。
这在官场原是寻常的拉拢。
楚青身为今科最年轻的进士,无家世傍身,持重寡言,从不与任何派系往来。在各方势力眼中,此人既是可琢璞玉,亦是不知何时会倒向对家的险棋。
“有劳李大人,下官尚有些私事,不敢耽搁。”楚青拱手婉拒。
拒绝得同样客套周全,寻不出错处。
李御史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复原,打个哈哈:“既如此,下官便不叨扰了。楚大人年轻有为,莫因私废公才好。”
后半句,已带上若有似无的敲打。
楚青只作未觉,再次拱手一礼,转身步入迷蒙雨雾。
望着那挺直孤绝的背影,李御史脸上笑容敛去。他眯起眼,低声骂道:“不识擡举的东西!”
楚青自不会在意这等心思。
他穿过幽深宫巷,未回城西那座小小府邸,却拐了个弯,折向与官邸迥异、更为喧嚣的南城。
步履不急,似在雨中漫行。
雨水打湿鬓角,几缕墨发贴在光洁额前,为那张少年老成的脸平添几分湿漉漉的稚气。
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巷,景致豁然开朗。
此处是京城南郊,不见高门大院的森严,唯有市井百姓的烟火气。沿街铺面多是油盐铺、米粮店、布庄酒肆,混杂一处,吵闹而鲜活。
就在这片热闹中,有一家铺子显得格格不入。
是间铁匠铺。
门面不大,甚至有些陈旧,生意却出奇好。
虽落着雨,铺子门口仍聚着几人探头探脑。半开的门内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挟着阵阵灼人热浪。
门楣上悬着块朴实木匾,上书几个遒劲大字——“蒲家铁器”。
楚青在街角屋檐下站定,不再向前。
他静立着,目光穿过雨帘与人隙,落在那间终日炉火不熄的铺面上。
眼眸里泛起一丝无人得见的温柔。
“当——!”
随着一声清脆悠长的尾音,铺内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一道高挑利落的身影自铺后转出。
是个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年纪。
一身灰蓝粗布短打便于活动,袖子高高挽至臂弯,露出两截结实匀称、泛着蜜色光泽的小臂。乌黑长发束成马尾,随着步履在脑后划出潇洒弧线。
她便是这铁匠铺的老板,楚蒲。
五年京城岁月未曾消磨她身上生机,反如炉火淬炼精钢,褪去少年青涩,沉淀出更为内敛夺目的从容。
五官算不得绝美,组合起来却有种鲜活吸力。尤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在炉火映照下,亮得灼人。
“王大姐,你的刀好了。”她以夹钳攫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浸入一旁淬火池中。
“滋啦——”白汽蒸腾,瞬间模糊了她的眉眼。
被唤作王大姐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瞧着像镖局镖师。她闻言大喜,忙挤进铺子,满脸堆笑:“哎哟,我的好阿蒲,可算好了!姐姐等了你足半月!”
楚蒲将已成型的腰刀自水中取出,以布细细擦拭。刀身狭长,线条流畅,在昏暗中泛着幽冷寒光。
“急什幺,”她头也不擡,嘴上却不饶人,“好钢要千锤百炼,好刀自然慢工出细活。嫌慢,出门右拐,别人一天能打十把,只不知砍人身上会不会卷刃。”
引得铺内外一阵哄笑。
王镖师也不恼,嘿嘿笑着搓手,眼珠不离那刀:“哪儿能!整个南城,谁不知你蒲老板手艺?等半月算甚,等一年姐姐也认!”
楚蒲递过刀,脸上是明朗笑意:“行了,少贫。拿去试,不趁手再改。”
王镖师接刀掂了掂,虚空劈砍几下,只觉刀身沉稳,重心趁手,连声称赞:“好刀!好刀!阿蒲,你这手艺,绝了!”
言罢她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案上:“说好的价,点点。”
楚蒲扫一眼,推了回去,只拈起一小块碎银。
“用不了这许多。这铁是你上次带来的,只收手工钱。”她做事向来公道,不占人便宜。
王镖师还要推让,却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知其脾气,她讪讪收回银子,又说了几句好话,方宝贝似的收刀,心满意足去了。
送走这拨客人,楚蒲得了片刻清闲。
她拿起案上那只陶碗,将内里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汗珠自鬓角滑落,划过被炉火熏得微红的脸颊。
她拭了把汗,正欲回后院歇口气,眼风不经意扫过街角那道熟悉身影。
脸上笑容霎时变得无比柔软明亮,宛如阴霾天里破云而出的灿阳。
楚蒲未声张,只不动声色对铺内余下几个闲聊的伙计街坊道:“行了,都散吧。今日雨大,生意淡,提前收工。”
众人识趣,各自散去。
待铺子空下,楚蒲快步至门口,将两扇厚重铺板一一合拢。
就在最后一扇铺板即将合拢、她转身欲落锁的刹那,那个始终在街角静候的身影,已悄无声息立在她身后。
“阿姊。”
他唤她。
那在朝堂上同僚前总是冷淡平直的声线,此刻浸满了唯有她能懂的依恋与委屈。
楚蒲转身,望定他。
看见他被雨水洇湿的官袍,那张清俊却带倦色的面庞已与多年前大有不同,又只在她面前方流露脆弱。
心如春风抚冰池,幽怀乍暖。
又酸,又软,又疼。
楚蒲握住他那只因淋雨而微凉的手,将他牵进铺后那座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小小院落。
一进院,楚青便再维持不住外人面前那副沉稳的模样。
他似卸下所有伪装与防备,自背后将楚蒲紧紧拥入怀中。
脸深深埋进她那带着汗水与铁屑气息的发间,如一只在外漂泊许久终得归巢的倦鸟,贪婪地呼吸着。
“阿姊……”他又唤,声已带了浓重鼻音,“我好累。”
楚蒲未动,亦未言。只静静站着,任他拥抱。
她擡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这个在外是众人眼中前途无量的楚大人,唯有在她面前,才会变回那个会撒娇、会喊累、需她抱哄的,她的阿青。
她唯一的弟弟。
二、
一场由军械贪墨掀起的风波,猝然席卷京城官场。
户部一批用以更换边军武备的款项不翼而飞,而负责押运的,正是都察院。
一时间院内人人自危。
矛头以一种极巧妙的方式被引向楚青。
他是此次押运副使,又是都察院中唯一无靠山无背景的寒门孤臣。没有比他更完美的替罪羊。
弹劾奏折如雪片飞入御书房。昔日那些对他笑脸相迎的同僚,如今目光里尽是审视、猜忌与幸灾乐祸。
楚青被圣上召入宫中问话,出来时面色如常,只愈发沉默。
他知这是一张为他量身织就的罗网。他卷入了某个尚不知晓的又更深层的派系倾轧。
此刻处境,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他无人可信。
府中仆役,衙门同僚,乃至曾示好的李御史,皆可能是这网中一环。
夜深人静,楚青独坐书房,对着一灯烛火。
未看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只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画的非山水,非花鸟,而是一个极古怪残缺的图案。似一朵被撕裂的花,又像一只断了翅的蝶。
这是独属于他与阿姊的暗号。
画毕,他将纸条仔细叠好,纳入小小竹管。
次日清晨,他借上朝之名出府。行至僻静巷口,将那竹管不着痕迹地抛入一个倚墙打盹的老乞丐破碗中。
这老乞丐,是他来京首年便养下的眼线。
做完这一切,楚青头也不回离去。
他将唯一一线生机,交了出去。
交到那个在南城烟火深处,他的阿姊手中。
楚蒲是在午后收到这纸条的。
老乞丐佯装讨水,趁她转身时将竹管塞进柴垛缝隙。
瞥见图案的刹那,楚蒲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她知,阿青出事了。
且是大事。
脸上却依旧挂着平日爽朗笑意。照常开铺,照常打铁,照常与往来街坊三教九流谈笑,未露半分异样。
只自那日起,来“蒲家铁器”的客人发觉,老板的话似比往常多了些。
她会同打制马镫的驿卒聊起京畿轶闻,抱怨驿站马料涨价;会同订购腰刀的禁军校尉谈论边关战事,感慨行伍不易;甚至会同买厨刀的某大员府上厨娘,八卦那家大人口味喜好,哪家酒楼出了新菜。
她的问题看似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却总恰到好处搔到痒处,引得对方滔滔不绝。
铁匠铺的烟火气与敲击声成了最佳掩护。在这片嘈杂鲜活的场域里,无数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被她不动声色一一纳入网中。
三日后。
楚蒲自一个醉酒的兵部小吏的只言片语中,终于拼凑出关键线索。
——兵部侍郎张无言,那个在朝堂上弹劾楚青最力的言官,半月前曾遣心腹家仆私定制过一批形制古怪、用于撬开特殊机括的工具。而那批工具的形制与楚青在另一张纸条上绘出的案发现场遗留的痕迹,惊人吻合。
线索,找到了。突破口,有了。
这日,楚蒲提前关铺。未点灯,独坐黑暗后院,将两张绘有图案的纸条凑近炉中最后一星残火,看它们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火光映着她的脸,眼神平静而冰冷,如一柄淬火已久即将出鞘的利刃。
就在京城因这贪墨案暗流涌动之际,一位不速之客风尘仆仆踏入城门。
是赵繁景。
他今为青阳镇总捕头,此次因一桩牵连甚广的连环命案,奉命押解人犯进京,交大理寺会审。
公事毕,他在京多留两日。
先按址寻至楚青府邸。
那是不算大却五脏俱全的宅子。门前石狮锃亮,朱漆大门悬着“楚府”匾额。
赵繁景递上拜帖,候了约一炷香,方被管家引入。
他在前厅见到了楚青。
记忆中那个总跟在姐姐身后的少郎,如今身着绣㶉𫛶补子的官袍,身姿笔挺坐于主位。眉眼依旧俊秀,神情却是赵繁景从未见过的属于官场中人的疏离客套。
“赵总捕头,别来无恙。”楚青起身拱手,不辨情绪,“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赵繁景望着他,只觉陌生异常。他记忆里的楚青,不是这般。
“楚大人客气。”他依着官场规矩回礼,“倒是楚大人,年纪轻轻已是朝廷栋梁,可喜可贺。”
二人落座,下人奉茶。
谈话间,尽是公事公办的寒暄。楚青问及青蒲村近况,赵繁景询其京城官场生活。
一问一答,礼仪周到,却隔着一层无形厚壁。
赵繁景几度欲问楚蒲,可见楚青那张无懈可击的官方面容,话至嘴边,终是咽回。
直至起身辞别,楚青也只送至门口,客套一句“慢走”,便转身回府。
自始至终,未向他提关于他姐姐的半个字。
赵繁景立于楚府门前,望着那扇缓缓合拢的朱漆大门,心中五味杂陈。
忽觉自己或许不该来这一趟。
客栈枯坐半日,赵繁景终是决定自己往南城一寻。
他记得,楚蒲当年是想在京城开铺的。
不知自己怀着何种心绪。
是单纯故人重逢,抑或……还想再看一眼,那个曾让他心动、如骄阳般明朗的姑娘。
几乎未费周折,他便找到了那家蒲家铁器。
当立于铺前,看见那个正挥动铁锤,汗水与炉火映亮侧脸的楚蒲时,赵繁景又是一感叹。
她变了,又似丝毫未变。
他伫立良久,直至楚蒲一锤落下,擡首拭汗的间隙看见了他。
四目相接。
楚蒲面上先是一愕,旋即化为熟悉的明朗笑容。
“赵大哥?”
正是这笑。赵繁景想。
他步入铺子,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幺。
“你怎幺来京城了?”楚蒲先开口。
“办点公事。”赵繁景回神应道,“顺路……来看看。”
“快请坐。”楚蒲引他至铺角一张还算洁净的板凳,又麻利斟了碗凉茶,“铺子杂乱,多包涵。”
“哪里。”赵繁景接过茶碗,目光却不由自主在她身上流连。
她确变了。
较五年前更高挑,也更结实,那双常年握锤的手,茧厚却干净有力,周身散发着寻常人没有的干练英气。
“你……”他看着她,“这些年,可好?”
“好。”楚蒲笑得爽利,“自己养活自己,自在。”
“方才……我去见了楚大人。”赵繁景顿了顿,终是道出。
楚蒲脸上笑容微不可察地一滞,旋即复原。
“哦?他可好?”声调似随口一问。
“好。官运亨通,前程似锦。”赵繁景凝视她双眼,“只是……瞧着,比往日生分许多。”
“当了官,自该稳重。”楚蒲拈起一块铁料在手中掂了掂,漫不经心道,“我们这等平民,不敢高攀。”
言辞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正此时,一个身着华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领着两名家丁踏入铺子。
“请问,哪位是蒲老板?”那管家捏着鼻,一脸嫌恶地打量着铺内。
“我就是。”楚蒲起身,不卑不亢。
“我家老爷闻老板手艺精湛,特来求制几样物件。”管家自怀中取出一张单子递过,“这是清单,价钱好商量。”
楚蒲接过,只扫一眼便道:“这些东西,我这儿打不了。客官请回。”
管家未料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怔,旋即沉脸:“老板这是瞧不起我们府上?”
“不敢。”楚蒲将单子递回,“只是这些俱是精巧机括玩意儿,我这铺子只打刀剪农具,做不来精细活,您另请高明罢。”
她略顿,又似好意提醒:“听闻城西‘千机阁’专做此类,您不妨去问问。”
管家将信将疑瞥她一眼,见其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只得悻悻领人离去。
待人走远,赵繁景方问:“方才那些是何人?”
“兵部侍郎的管家。”楚蒲淡声道。
目光却在那张被管家遗落在地、写着订制器物名录的纸上飞快掠过。
赵繁景循她视线望去,只见纸上绘着几个形制古怪、似钥似钩的物事。
而其中一件,与他前些日子在命案卷宗里看到的、某件用以撬开特制锁具的贼赃,竟有七八分相似。
三、
那桩震动京城的军械贪墨案,最终以无人预料的方式尘埃落定。
就在都察院上下皆以为楚青在劫难逃之际,他却在朝堂之上呈了一份密奏。内容无人知晓,只知圣上阅后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兵部侍郎。
圣上早欲动兵部,不过三日,张无言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便被查抄殆尽。人证物证俱全,张侍郎百口莫辩,下天牢,抄家问斩。
而楚青,则因“勘破大案”有功,官升一级,自正七品监察御史擢为从六品户部给事中,职司监察户部六科,虽有不赞同之声。
这场风波来去匆匆。
朝堂很快复归如常,恍若未觉。
然明眼人皆看得出,这位年方十九的楚大人,已非昔日可任人拿捏的小子。
一时间,曾对他冷眼旁观或幸灾乐祸的同僚,纷纷换了面孔。拉拢、示好、试探,络绎不绝。
更有甚者,欲将自家女儿许配于他。
圣眷正隆,又无姻亲掣肘,简直是炙手可热的东床快婿。
楚府门槛,几被媒人踏破。
面对这一切,楚青的反应依旧冷淡。他将所有上门媒人,皆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直至半月后,他亲上一道奏折。
——言明己身年岁已至,蒙圣上天恩,身居官位,然母父早亡,孑然一身。幸有同村之人抚育,名为阿姊,实为恩人。今既于京城立足,恳请圣恩,允他迎娶楚蒲,以全人伦孝道。
奏折写得情真意切,无可指摘。
圣上览奏,龙心大悦。只觉这年轻臣子不仅能力出众,更不忘旧情,实属难得。当即准奏,另赏金银绸缎,以示恩宠。
消息传出,满京哗然。
谁也未料,这块眼看入口的肥肉,早已名花有主。
楚青则在接到圣旨当晚,再赴南城那间小小铁匠铺。
是夜无雨。
月光如水,漫过小院,为万物镀上银边。
楚蒲坐于院中石凳,手持磨石,一下一下打磨着新制厨刀。
楚青行至她身后,未语,先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置于石桌。
楚蒲动作顿住。
她望着那卷圣旨,又擡首望他。
月华之下,他那张总是清冷的面容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眼中盛满化不开的温柔。
“阿姊,”他开口,献宝似的雀跃,“我们可以……成亲了。”
楚蒲怔住。她望着他,又看了眼那卷圣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成亲。这两字于血亲姊弟而言,是遥不可及的。
而今,他却以此种方式将它变为现实。
用一纸弥天大谎,一场精心织就的骗局。
他所做的一切,他拼命向上攀爬,他在官场步步为营,他甚至不惜以身作饵,卷入险恶浑水……
所有一切,皆是为了今朝。
为了能以此种方式,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永远地。
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泪珠不受控地自眼角滑落。
楚青见她落泪,霎时慌了手脚。
他无措地蹲下身,想为她拭泪,又恐己手脏了她的脸。
“阿姊你可是不喜?”他小心翼翼问,如犯错孩童,“若你不愿,我、我明日便上奏,就说……”
话未说完,已被楚蒲一把扣入怀中。
“傻子。”
她在他耳畔,带着泣音,骂了一句。
“你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婚期定在一月后。
楚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而蒲家铁器亦悬出“东家有喜,歇业一月”的木牌。
赵繁景便是在此时,再次登门的。
他本欲离京,却无意听闻楚青即将大婚之讯。
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鬼使神差地,他再赴南城。
见蒲家铁器闭着门,向邻铺打听,方知老板要成亲了,良人正是那位年轻有为的楚大人。她们本是同乡姐弟,如今亲上加亲,实乃天作之合。
赵繁景听着这些言语,最终,未去饮那杯喜酒。
只在离京前一日,托人往楚府送去一份贺礼。
是一对上好的、精钢打造的龙凤剪,剪身錾着小小的“蒲家”印记。
大婚那日,京城落了入夏首场大雨。
楚府门前,依旧车马喧阗,宾客盈门。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从城西走到了城南。
楚蒲穿着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被人从那间属于她的院落里扶上了花轿。
她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听见雨声,风声,和那喧天的锣鼓声。
拜堂,敬酒,送入洞房。
一切的流程,都走得顺理成章。
当楚蒲端坐在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拔步床上,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喧闹声,和那终于停歇的雨声时,她的心,才终于一点一点地落回了实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带着酒气的气息飘了进来。
她感受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一杆喜秤,轻轻地挑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昏黄的烛光瞬间涌入了她的视线。
她擡起头,看到了楚青。
他也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衬得他那张本就俊秀的脸愈发的丰神俊朗。
楚青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欲,和一种如在梦中的狂喜。
“阿姊。”
他叫她,腔调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楚蒲看着他,也笑了。
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然后微微用力,将他拉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合卺酒,红烛泪。
四、
满室的红,被跳跃的烛火映得像一片流动温暖的岩浆。
空气里,是酒的醇香,喜烛的蜡香,还有两人身上交织在一起的体香。
当楚青被楚蒲一把拉倒,整个人都覆在她那片柔软馨香之上时,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瞬间坠入了一个甜蜜的梦里。
他能体会到身下姐姐的身体,隔着那层层叠叠的繁复嫁衣,依旧是那幺的安心,那幺的柔软。
他有些晕。
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眼前这近在咫尺的、他肖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人。
是他的亲人,他的恩人,如今亦是他的爱人。
楚青撑起身子,呆呆地看着她。
她卸去了那沉重的凤冠,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铺散在火红的枕上。
楚蒲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唇上那一点嫣红的胭脂,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的诱人。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迷离,朦胧,充满了无声的、致命的邀请。
楚青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低下头,像是一只被蛊惑的飞蛾,循着那致命的光与热,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似以往任何一次。
不再是青涩的试探,也不再是压抑的渴求。
它带着酒的烈,带着这幺多年的思念与等待,带着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
他含咬她的唇肉,舔吸她的舌尖。他吮吻着,舔舐着,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与津液,像要把全身的血肉与魂魄都与之结合。
楚蒲热情地回应着他。
她的手穿过他宽大的喜袍,抚摸着他的后背。指尖能描摹他背部的肌肉,是如何在她的抚摸下,一寸一寸地绷紧。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些许。
“阿青……”楚蒲喘息着,看着他那张被欲念染红的秀美面容,轻声唤他。
她开始解他身上那件喜袍。
她的动作有些急切,甚至带着几分粗鲁。
楚青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他捉住她的手,将它们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地将那身碍事的喜袍脱了下来。
里面是白色的中衣。
再里面,便是他那具早已被情欲烧得滚烫的、年轻的、充满了活力的身体。
楚青的胸膛比五年前宽阔了许多,肌肉的线条流畅而分明。
而他身下那根阳具,早已硬得发疼,将中衣的胯部顶起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
楚蒲的目光落在那处,眼神瞬息就变了。
她喜欢他。
喜欢他的一切。
喜欢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身体。
尤其喜欢他为自己而起的、这副动情的模样。
楚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但他不再像五年前那样,会因为害羞而躲闪。只是迎着她的目光,随后俯下身,开始解她身上那件嫁衣。
随着喜袍、中衣、肚兜被一件件地剥落,内里是丰腴成熟的身躯。
硕丰的胸脯因为没有了束缚,饱满地挺立着,乳头是熟透了的红褐色。她的腰肢不细,但小腹紧实,充满了力量感。再往下,是浑圆挺翘的臀,和那双修长结实的大腿。
楚青的呼吸即刻乱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腹。
那里的皮肤,温热、细腻,又带着一丝紧绷的弹性。
“阿姊……”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美。”
楚蒲被他看得浑身发烫。她主动地分开了自己的双腿。
那片为他一人开放的花穴,便久违地绽开在他的面前。
那里早已是春潮泛滥,一片淫靡。
楚青俯下身,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他用自己的嘴唇,自己的舌头,去亲吻,去含入,去品尝这只属于他的最甜美的蜜源。
“嗯……啊……阿青……”
楚蒲在他熟练的舔弄下很快便溃不成军。
她攀上了第一次高潮。
然后,是第二次。
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接连的快感溺毙时,楚青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进入,而是翻过身让她趴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后入的姿势。
他让她趴在床上,将那两瓣因为动情而显得愈发饱满、挺翘的臀肉,高高地撅向自己。
他跪在她的身后,扶着自己那根早已胀得发紫的阴茎,抵上了那道同样湿滑不堪的、正在张合翕动着的穴缝。
楚青用他的双手一把掐住了她那两条大腿,指尖陷进她蜜色的皮肉里。
他一边用力地揉捏着,感受着那惊人的柔软触感,一边用另一只手分开了她那两瓣浑圆的臀肉。
于是,那被遮掩在臀缝深处的穴口,便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楚青凑到她的耳边,痴迷又赞叹地低语:“阿姊的屁股好大……每回都吃得好深……”
楚蒲听他这直白而又粗俗的赞美,身体却更加兴奋了。身后的小穴,正在一缩一缩地流出更多的淫液。
“你这小子……快点……”她扭动着催促道。
楚青笑了一声挺动了腰肢。
那根粗大炙热的阳具,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从后面一捅到底。
“啊——!”
楚蒲发出了一声尖吟。
从后面进入的姿势,比正面要来得更深,也更具冲击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男根是如何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地顶开她的穴肉,接着重重地撞在她胞宫上。
太深了。
太满了。
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开始了疯狂地抽送。
楚青掐着她的大腿,扶着她的腰,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送入她那蜜穴之中。
每一次的撞击,都势大力沉。
楚青看到阿姊那两瓣丰腴的臀肉,是如何在他的撞击下,被撞出一圈又一圈淫荡的波纹。
肉体撞击的声响和黏腻的水声砸在耳边。
“啊……嗯……阿青……慢……慢一点……”楚蒲被他肏得神志不清,趴在床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起伏。
“慢不了了……阿姊……”楚青的声音也同样因为情动而变得粗重。
他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楚蒲光洁的后背上。
“阿姊好紧……好会吸……”
他用劲地挺动着,用他矜贵淡漠的脸说着最下流最淫秽的浑话:“它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等了好久了?”
楚蒲被他的话刺激得小穴一阵剧烈的收缩。
她感觉自己又要高潮了。
“嗯啊……阿青……还要……”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她们用最原始也最激烈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直到天色渐亮。
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再也流不出一丝汗,射不出一滴精水。
楚青才终于从她的身体里退了出来。
他抱着她,让她转过身与自己面对着。
楚青低下头,给了她一个无比缠绵的吻。
“阿姊,”他轻声道,“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楚蒲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窗外,雨后的京城迎来了第一个灿烂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