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
天空特别蓝,肯定是因为昨天神仙把厚厚的云层都撕碎扔到地面上来了。高悬的太阳也没有什幺威慑力,它是专门跑出来给自己降温的。
世界依旧雪白。
房间里很温暖,有加湿器所有并不干燥。
温妍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致,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温妍早就被柳珈喊醒了。
这会儿她正赤脚踩在毛毯上,贴窗站着,双手扒着冰凉的窗户观察,窗户上面有一层厚厚的冰花,就像湖底的水草一样,是伸展摇摆的形状。
其实柳珈一喊醒她,她就跑去洗漱了,她还发现了镜子里自己红肿的核桃眼。她很快便想好借口,大人们要是问起来,她就说是因为晚上没睡觉。
她拿定主意后,就裹着厚厚的外套出了卧室,谁知道在楼梯口看见了柳玉琛的背影,她跟见了鬼似的撒丫子往回跑。
她就这幺躲在卧室里,因为害怕看见某个人,不敢出去。
“哈……”她对着窗户哈气,在这里放空脑袋自娱自乐。看着那一团团白色的在快速消散的雾气,她伸出食指在上面写写画画。
一不小心写了个“玉”字。
柳玉chen,一声……
她知道的发一声的chen字只有一个。
她像块擦窗布一样往左移一点,哈一口长长的气。
写到——玉……
称?
砰砰。
敲门声。
她手指一颤,掌心抹掉了那两个字。
如果是柳珈找她,不仅会敲门,还会直接叫她的名字。舅舅的嗓门就更大了。
她大概猜到这个不说话的人是谁。
砰砰。又是两声响,比刚才声音更重了一些。
她小跑过去,握住手柄下压,咔哒一声打开一条缝,两颗大眼睛往外边看去。
红衣服,还有顺垂的黑围巾。
再往上,弧度好看的下巴尖,粉玫瑰一样的红嘴唇。她眼睛一擡,对上那双垂下的黑瞳。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眼中没什幺神采,像是冰花结到了他的眼睛里,外面暖烘烘的,里面在下雪。
“早上好。”她习惯了说这一句。
“找我干嘛……”
她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手指白生生的,指头扣着门扇,防狼一样防着他。
“姑妈叫我催你下楼。”
“哦……”她喉咙刚发出半截声音,他就转身走了。
十分钟后,温妍站在了厨房门口:“舅舅呢?”
柳珈正忙着出汤:“你舅舅昨晚上喝多了,不到十点起不来,不管他,咱先吃。”
那汤闻着好香,她伸脖子往里看,看见倾倒出来大虾和肉圆,还有绿色蔬菜。
“你们昨晚几点回的啊?”
“哎哟,得三四点了吧。”
“那点儿回来还能起这幺早,你可真行。”温妍露出一副了不起的表情,尽可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边,身体也放松了不少,不再始终紧紧绷着。
柳玉琛坐在客厅沙发上,她下来的时候,他只瞥了她一眼,可她总感觉如芒在背。
“那有啥,吃完饭我再睡会儿,等我睡醒,你舅舅估计也醒了,还可以陪他吃口饭。”柳珈说着,一边端起砂锅,催她:“快让让,热汤来咯!”
她赶紧让开,视线跟过去,那边是木刊隔断的餐厅,她看着柳珈放下锅子。余光里,男孩又倒在那里打盹。
柳珈回来厨房这边,说她:“怎幺只在这站着,去陪陪你表哥啊。”她表情突然一变,脸跟手都凑上来:“欸,你眼睛怎幺又肿又红的?”
温妍在她手快触碰到眼睛时,躲开,敏感地眨巴着,擡手揉了两下:“昨晚尽玩了,没怎幺睡觉……”她露出一副看大人脸色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
柳珈:“我说呢,玉琛大清早坐那就眯着眼睛,你两昨晚玩疯了吧。”
温妍脸上一下就灼烧起来,囫囵着说:“还好吧,还有什幺菜吗,我帮你端!”
柳珈没放在心上,进了厨房:“下面柜子拿三个碗出来盛饭。”
温妍后背的皮都硬的结壳了似的,赶紧跟了进去。
餐桌上,温妍一直埋着头,因为柳玉琛就坐她对面。一个大人,两个小孩,一不小心就陷入沉默。
柳珈跟男孩搭话:“玉琛,姑妈家的饭菜你吃着还合口味吧?”
“好吃。”柳玉琛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就舒适的笑容。
柳珈听了笑眯眯的:“就是嘛,你爸跟我说你回国后都不怎幺吃饭,我看你在我这儿吃的挺好。”
柳玉琛:“主要是看见他倒胃口。”
柳珈没想到他这幺直白,顿时有些尴尬:“哈哈,来,玉琛,咱们趁现在胃口好多吃些,要不一会儿你爸又该醒了。”
温妍顺手,就把包子油条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是他们今天第二次对上视线,但很快错开。
柳珈则是给男孩夹菜盛汤。她又起了个话头,很自然地随口一问:“玉琛,昨儿你爸还在跟我说你上学的事,你想在市里上学还是咱们县城?”
柳珈这幺问也是想知道,柳玉琛是不是想待在父亲身边。柳勋源大过年不在自己家陪妻儿团年,而是带着柳玉琛来她家,是因为有意把孩子放在她家抚养。
家里平时就她母女两个人,清时清,闲时闲,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偌大的房子走一个就空落落的。她很欢迎玉琛这个孩子。
柳玉琛小脸始终很平静,似乎不太放在心上:“都行,他把我往哪儿塞我就在哪儿上。”他言语间有跟柳勋源赌气的成分。
因为血脉相承,柳珈很心疼这个孩子。
当初,柳勋源在俄国任教,跟一个俄泰混血女学生搞在一起,也就是柳玉琛的母亲。两人在一起的第五年,一个结束学业离开俄罗斯,一个拿着镶金的履历回国发展,从此分道扬镳。
哪知道三个月前,柳勋源突然跑去俄国,一个星期不到就带回来一个九岁大的儿子。很快柳珈从他口中得知,那个混血女郎跟柳勋源在一起的第一年就怀孕了,第二年背着他休学产子,自始至终把他蒙在鼓里。
柳珈骂他缺心眼,又蠢又瞎。他说两个人当初就是玩,排解寂寞,人家说有事儿,他就换个人,来年人回来了,照样混在一起。哪知道会闹这幺一出。
柳珈不明白:“她图什幺啊?”
柳勋源说那女人是不婚主义,又想要个孩子,觊觎他的基因。
“咋又退货了?”
柳勋源:“遇到真爱,当阔太太去了。”
“也是,跟着你当不了阔太太,只能当家庭主妇。”柳家有根基,但不是什幺豪门,两个清官后来也死了,话语权也没落。
那个女人现在找了个中国富豪,富豪很介意柳玉琛的存在,那女人便一通电话把柳勋源叫过去,硬生生塞给他这幺一个半大不小的儿子。
因为这件事,柳勋源跟家里老婆孩子闹得不可开交,能让柳玉琛跟在他身边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柳勋源再不把柳玉琛送走,他老婆就要跟他离婚。可以送走,但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
柳珈给男孩夹一块新炒的红糖糍粑,放在他碗里:“玉琛,你要在县城上学吗?咱们县城很好的,不比大城市差,游乐场大超市什幺都有,车辆少空气新鲜,是个安全有益身心健康的地方,你还可以和妍妍读一个班,有她搭伴,你们一起上下学也不孤单,以后吃住也都在姑妈家里,是不是很好?”
不仅柳珈在等他回答,温妍也支着耳朵等,心里又急又痒的。
她一直在旁边默默听两人说话,汤勺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
“嗯。”
“蛮好的。”他说。
柳珈顿时敞开心怀一笑:“太好了,回头我就跟你爸要人!”
温妍舀着个大丸子一口塞进嘴里,咬开的瞬间油油的汤汁在嘴里泵开,烫的她直哈气,用手朝嘴里扇风。
“好烫好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