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
此地乃是世间少有的灵脉汇聚之所,云雾缭绕如仙纱轻笼,四周古木参天,枝叶茂密,奇花异草争相绽放,芬芳沁人心脾。
整个谷地俨然一派仙家福地,丝毫不见任何魔氛或阴煞之气,任谁初入此地,都会以为这是上天眷顾的净土。
然而,魔尊的眼中,却透着一种洞察万物的冷冽。他身着玄黑长袍,袍角随风轻摆,步伐稳健而从容。
古籍《万灵考记·异禀篇》有载:“……世有醉仙萝,蔓生,其叶翠润如碧玉,花开似雪,清芬袭人,其根有须,色如浊血,合魔心之血,可炼附尸蛊。中者十息之内,眸转灰白,行如傀儡……”
他的脚步停在一片看似普通的翠绿藤蔓下。这藤蔓生机勃勃,缠绕在一棵参天古树上,叶片青翠欲滴,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洁白无瑕的小花,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淡雅香气,仿佛能洗涤尘世烦恼。
然而魔瞳之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阴森景象:那翠叶之下,隐藏着丝丝缕缕灰色死气,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周遭的灵力。洁白花瓣的脉络深处,流淌着能污浊元神的诡谲汁液,隐隐闪烁着血红色光泽。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这醉仙萝,果然是天生魔物,借灵气为伪装,诱人上钩。
魔尊俯身,并未去触碰那些娇艳欲滴的叶与花。他直接将手插入藤蔓根部的土壤之中。
他的手指精准无比,如利刃般直奔目标,捕捉到了那隐藏在灵土之下、与其他健康根须截然不同的东西——几根细长、呈现不祥暗红色的孽根。这些孽根色如浊血,表面布满细微的脉络,触感冰凉滑腻,仿佛活物般微微颤动。
就在魔尊的手指触及孽根的那一刻,它开始剧烈反抗,如活蛇般扭动起来,表面分泌出一种粘稠的暗红汁液,带着刺鼻的腥臭味,试图腐蚀他的皮肤。
但魔尊早有准备,他周身魔气涌动,形成一层无形的护盾,将汁液隔绝在外。
孽根不甘心,猛地收缩膨胀,泥土中传来低沉的嗡鸣声,地面微微震颤,几缕灰黑色的雾气从根部渗出,直扑魔尊的面门。
魔尊冷哼一声,眼中魔光一闪,手掌中涌出漆黑的魔焰,将孽根包裹其中。
他将这段孽根放入一个墨玉盒中。那株“醉仙萝”在他取根之后,表面的翠绿顿时黯淡下来,叶片微微卷曲,花瓣上浮现出斑斑血迹,。但转瞬之间,它又迅速恢复了生机,翠叶重新舒展,花香再度弥漫,伪装得天衣无缝,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
魔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远方那尸横遍野的妖魔联军与天军战场。
在这等灵秀之地,孕育出的却是最为阴毒的魔物。仙人们倚仗的灵气,反而成了它最好的伪装与养分。
魔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味。有了此物,下一次大战,天界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凶悍的魔军,还有他们自己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眼神灰白、挥刀砍来的同泽。
那些曾经的战友、师兄弟,转眼间变成行尸走肉,噬咬生前挚友,那种绝望与混乱的场景,想必……极为有趣。
魔尊踱步缓缓从栖霞谷中走出,谷口雾气渐薄,行至一处岔道之时,前方忽现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魔尊的脚步微微一顿,幽深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停下身形,双手负后,目光如刀锋般锁定在她身上。
“死在本座手下之人,从无一人能复生。仙子当真出人意表。”他的声线平稳如古井无波,却带着从尸山血海中沉淀下的寒意。
拂宜站立不动,神色沉静如止水。她微微颔首:“魔尊过誉。”
魔尊的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缓缓踱步上前,距离她不过数丈,却未有任何攻击的迹象。
“尝闻蕴火乃造生不灭之火,”他的语气淡然如闲聊家常,却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酷,“你的确永生不死吗?”
拂宜闻言,深吸一口气,决定以诚相待,或许能换来一丝转机。“我想用我的答案,换魔尊的答案。”
魔尊微微挑眉,似乎对这种交换颇感兴趣。他点头道:“允你。”
拂宜警惕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她缓缓开口道:“天地初开,祖神以一息化蕴火,涤荡乾坤,孕育生命。然众生衍化至今,早已不需蕴火造生。拂宜……不过是一缕蕴火残魂,仅能保此身不灭而已。”
她随即提出第一问,目光扫过他身周,“两界战事正紧,魔尊何以亲至此地?”
魔尊的眼神淡漠如冰,语气平淡如叙常事:“醉仙萝之根,合魔心之血,能生魔种。仙军尸骸,亦是上佳兵源。”
拂宜闻言,脸色瞬间布满寒霜,“以亡者为刃,役其骸骨,戮其同泽,此等行径,何止逆天,更是绝灭人伦!魔尊就不怕天道反噬,万灵共诛吗?!”
魔尊漠然听着她的斥责,仿佛闻清风过耳,没有一丝动容。
待她语毕,他才幽冷开口:“废话已毕。现在回答本座——你,如何知晓本座行踪?”
拂宜强压下胸中的怒火,知道多言无益。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有一友,长于卜筮。贪狼入伤门,死符暗结于东南青木位。卦象显示,身负至幽煞气者,将现于此灵秀之地。”
“何人?”魔尊追问,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恕难相告。”拂宜态度坚决,眼神坚如磐石。她不会出卖朋友,哪怕面对的是这位魔道至尊。
气氛陡然凝滞,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空,风都停了下来。魔尊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恢复平静。那卜筮之人能卜行踪,却卜不出行踪何为,不堪再虑。
她提出第二问,语带试探:“若他日魔尊一统六界,将如何治之?”
魔尊低笑一声,那笑声如夜枭般阴森,眼中是俯瞰尘寰的漠然:“治之?”他轻轻摇头,字如冰珠般落下:“不如杀之。”
拂宜脸色骤变,瞬间明悟他所求竟是灭世!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魔尊之道,我已尽知。你以天地为盘,驱策仙魔为子,视累累白骨为阶梯,只为登临那万物寂灭之终局。”
她话音一转,带着预言般的沉重,问出最终一问:“然则,若有一日,妖魔联军洞悉你灭世之真心,仙、魔、人、妖、幽、灵,六界众生皆明此身皆为祭品……届时,举世之力共阻你一人,魔尊纵有通天之能,又将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这煌煌天下?”
她的目光如炬,直刺魔尊的灵魂,仿佛已预见那场浩劫。
魔尊闻言,眼中竟首次掠过一丝堪称明亮的光芒,那是棋逢对手般的纯粹兴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竟然笑了,“求之不得。”
他语调平稳,却似有隐隐期待,“若这沉沦六界,终能摒弃所有私欲隔阂,凝聚一心只为败我……届时,本尊自当倾尽全力,奉陪到底。”
“若败……便证明此方天地,命不该绝。本尊,认败。”
他的话中竟带着一丝释然与期待,仿佛败亡也是另一种圆满。
他的目光转回拂宜身上,瞬间转为冰冷杀机,“既然仙子不愿透露好友行踪,那幺最后一问,请仙子——留命!”
一击之下,拂宜最后一句话散在风中:“我必再来,请魔尊至景山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