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春桃心突突直跳,这裴知春分明是翻旧账而来!
“奴婢以为 ,这等东西您向来入不喜欢 。”春桃咬字极为清晰,目光极坦然的,与他平视,“如今特意提起,倒叫我不解了,是婢子今日涂得有何不妥,碍了规矩?”
裴知春将她面上所有的情绪,悉数收入眼底。
随后,他只是低笑一声,像是对刚才逾矩之举的自嘲,“是幺?”
春桃俯身行礼,面色如常,干脆利落地走了。
一回到屋里,佩兰皱眉道:“你这口脂,怎幺抹成这样了?”
春桃取过铜镜一照,果见唇角那抹艳色晕在边上,于是取过帕子,拭去残色、擦去心里的恼意。
她要的,不多,是一纸解契、一个不再做奴的身份而已。
若非如此,何必一次次,把自己搭进去?
大夫人、二公子也好,长公子也罢,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微末的婢女。
但她心里可不是这幺想的。
她生来虽如蒲草,骨子里却藏着韧劲儿。
此后一旬,春桃日子落得格外清闲自在,只因自那日起,裴知春再未单独召见过她。原本近身伺候的活儿,也尽数分派给了旁人。
春桃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决定寻个理由,亲自探一探裴知春的口风,他留下她,到底是打算择日发卖她,还是想借她与裴知远的关系图谋一番。
眼下,裴知远迟迟未归,夫人交代的事更没什幺进展。而府里惯于搬弄是非、见风使舵的人若是得了什幺风声,定会趁机前来欺辱她。
她受过一次屈辱,绝不想再忍受第二次。
仲夏渐行渐远。
正值,暮色时分,天昏沉沉压下。
漱玉轩前院忽地跑进一只黑狸,浑身乌亮油滑,黄澄澄的圆眼,溜溜地打着转儿,透出几丝机敏。
春桃认得这黑狸,早些时候在回廊下投喂过几次,本以为它早走远了,没想到它寻了来。
一团黑魃魃的影子,快速跃到她脚踝边,用纤长的黑尾蹭她的小腿。
春桃忍不住弯下腰, 笑着轻挠它下颏,“你今天怎幺来了,是饿了?还是又躲雨?”
话才出口,脑海蓦然浮现裴知远那日的话——
那时,他正用帕子细细拭去指节上的血迹,漫不经心地道:“叙娘,猫整日抓人挠脸,养不熟的,不值得你待它好。”
春桃不禁摇摇头,长吁一声,不愿再回想。
若一个男人连只猫都能弃若敝履,他又怎会真心待人?与其信他能一生一世待她,不如信今夜天不会再落雨。
黑狸呼噜几声,围着她转几圈,摇摇尾巴,但后腿上带着几道血痕,像才受了欺负。
“等下,你怎幺受伤了?”春桃弯下腰,伸出臂弯,刚要抱它。
谁知那狸奴像受了惊,一挣就从她怀中蹿出,顺着门缝边缘挤了进去。
“哎!”春桃忍不住喊了一声,想也不想便追了几步,又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虽说裴知春最厌烦人打扰,但黑狸腿上的血痕过于刺目。
等等。
春桃灵光一闪,眼下这乱窜的猫儿,不正是一个天赐的理由。横竖是黑狸不懂事闯的祸,她不过是情急救它,便是裴知春再恼怒,又能发作什幺?
于是,她当即推门而入。
书案前,黑狸正蹲在翻倒的墨台边,爪子在宣纸上乱刨,墨汁晕开成一团团黑斑,几页纸被踩得凌乱不堪。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开口,视线已先落到那道身影上。
帘影微晃,榻上的郎君显然早已目睹这混乱,却一言不发,只拿香箸拨着香灰,似打发这无聊的时辰。
直到黑狸“咚”地一声,跳下案几,啪嗒踩在地上,裴知春才擡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春桃当即屈身行礼,嗓音不疾不徐:“长公子息怒,是奴婢疏忽,叫猫儿闯了进来,打扰长公子的清静。”
她将湿了爪的猫重新揽入怀中,却听他淡声一句:
“清静。”
两个字落下,凉匝匝地落到她身上打转。
春桃心中忐忑,感受掌下毛团瑟缩,迎向黑泠泠的眼,斟酌字句:“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它伤没好透,自己又寻回来,怕是有几分灵性。”
裴知春微蹙了下眉,视线落在春桃护着猫儿的手上,再移回她的脸,掂量她话里的分量。
许久,他慢慢道:“你是在说它,还是在说你自己?”
春桃紧抱怀中的黑狸,“公子说笑,奴婢只是不忍它在外受苦,才一时情急追了进来。”
“是幺 ?”裴知春古怪一笑:“它无数次闯进这院里,我索性收养了它。”
春桃震惊几瞬,刚想再分辨几句,唇瓣轻启,但见裴知春一步步向她走近。
暮色穿透窗扉,自他身后斜洒,裴知春逆光而行,影子洇在地面上,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而黑狸蜷伏在她怀中,呜呜哀叫。
裴知春面上看不出分毫情绪,唯独一-双眼,在光与暗之间沉沉浮浮,最终锁在她唇角上。
“三次。”
“你闯入这里有三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