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郎君多疾

苦夏难熬,日头毒辣,地面蒸腾起阵阵白气。

春桃汗出如浆,甫一擡头,便被管事嬷嬷一把推上前,踉跄几步,险些撞在门框上。

“哎哟,到了。”管事嬷嬷斜眼道:“这长公子规矩大着,学着点!咱们长公子当年可是世家子弟里最拔尖的一个,谁见了不称一句士林翘楚。若非当年那桩事,也不至于困在这漱玉……”

身后的随行嬷嬷忙急道:“欸,   别让长公子听进去了!   ”

说罢,她拽住春桃的腕子,踏入庭院里。

院中蝉鸣凄切,药味扑面而来,苦涩如熬干的命,两旁松柏森然,几乎遮天蔽日。

管事嬷嬷推开雕花门扉,斥道:“别再动歪脑筋,先前的事,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紧跟嬷嬷踏入内室,春桃反倒笑意更深:“嬷嬷说得是,奴婢这样的命,可不就是天生来让主子们,费心的幺。”

“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本份,别再痴心妄想……”管事嬷嬷训斥的话刚出口,却在踏进门槛的一瞬,与其余嬷嬷们齐齐噤声。

漱玉轩内静得骇人,连蝉也止了声响。

只听一一

帘幕重重间,掷出一道冷厉的呵责。

“退下。”

春桃敛回游离的神思,退至屏风侧,窥见那人正端坐榻上,一手执书,一手拨弄香炉的余烬。

他身披素白衾衣,墨发散落,几缕贴颈而垂,半遮一张秾艳的脸,像枝挣扎在长安严冬的病梅。

正是镇国公府曾满城争睹,如今幽居漱玉轩的裴知春。

见世子置若罔闻,管事嬷嬷一把拽住春桃,在旁禀报,“长公子恕罪,这丫头叫春桃,模样算周正,原在二少爷身边伺候过几日,熏香点茶也还过得……”

帘后嗓音如碎玉,敲在人耳,“这等琐事,也需入我耳?”

“长公子,”管事嬷嬷连连赔笑:“奴才也是奉了夫人的命,哪敢自作主张。”

长公子闻言,指腹摩挲着书卷边缘,眼皮未掀,良久才启声道:“近日蝉鸣聒噪,扰人清静。”

管事嬷嬷笑意冻在唇间,另一人立马接话,“长公子只是这伺候人之事……”

嬷嬷意味深长地扫春桃一眼,“既有夫人的体恤,又得了几分老爷的意思。”

裴知春这才擡起眼,冷冷乜向她们,扫过春桃时,停滞一瞬。但见她身着藕裙,云鬟雾鬓,肤光胜雪,那一截露出的颈子,如青枝易折。

过分纤细、不盈一握的身姿,

如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而他竟在刚才失神的一瞬,落入网中。

裴知春回过神,将书册不轻不重地撂在案上,“漱玉轩的规矩,何时轮到外人来体恤了。”

一句话说完,整屋人不敢出声。

春桃忽觉得,这位尖刻的长公子,怕是真比传闻中还难缠些。

管事嬷嬷脸上硬挤出笑。要知,虽说这裴知春不复当年风光,好歹还挂着个世子的名头,说话不中听归不中听,若是真拂了这位的面子,传出去也定不好听。

想到这,管事嬷嬷伸手拉春桃的腕子,春桃却擡手拢鬓,巧妙避开探来的手。

哪怕被摆了一道,管事嬷嬷仍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自个儿掂量清楚,别叫夫人面上不好看,也别叫长公子心里添堵。”

说罢,管事嬷嬷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雕花门扉砰然闭合,隔绝外头的热浪、聒噪,也将她困在药香缭绕的幽囚。

春桃站在阴影里。漱玉轩内,帘帷深锁,天光照不进,恰同吴郡的梅雨时节,湿冷、滞重、带着腐朽的气息,正一点点将她压下。

这死寂之中,让她想起来漱玉轩前,夫人的话犹在耳边。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莫叫我面上不好看。”

又是敲打,又是警告。

书页翻动声里,忽投来一句:“此处容不下多余之人。你还不自去?”

春桃如梦中醒,忙端出恰到好处的礼数,盈盈一笑道:“奴婢奉命而来,公子若不喜,奴婢自会退去。只是若换了旁人,奴婢这不识趣,可也省了他们的麻烦。”

沉默须臾,悠悠飘来裴知春的嗓音。

“呵。”一声轻哂,道尽讽刺:“既奉命而来,那就别动、也别说。若扰了我清静,惹人烦心,该不该撵?”

春桃应了声是,退至屏风一隅,不再多言。

许久无声,蓦地,耳畔传来细碎的闷咳。

水晶帘随风而动,隐隐约约间,她觑见几滴血迹正缓缓浸染着素白的袍袖。

“长公子……”春桃无奈掀帘而入。

榻上的人身子微伏,一手撑案稳住身形,帕子握在指间,洇出几点湿红。

春桃想要扶住,刚触及裴知春一侧臂弯,却被他猛地侧身避过。

她手僵在半空,只见他咽回喉间溢出的腥甜,颈侧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着。看来他这人,是将一身傲骨看得比性命还重。

“离开这。”裴知春没有看向她,反复下逐客令。

春桃只是试探,“奴婢不过担心您身子……”

裴知春闻言,神情一冷,忽地擡手,钳住她的脉门。

腕骨被那道凉意锁住,力道不重,却自带压迫,挣脱不了半分。

虽在病中,但绝非羸弱之人。

“谁准你近前?”裴知春面色不虞。

春桃讪然,顺势抽手后退:“奴婢这就退下。公子既不喜人近,奴婢哪敢再逾矩。若真惹了不快,也好叫旁人收了这份闲心。”

她顿了顿,垂眸续道:“长公子若不需援手,奴婢便退至屏风后,绝不扰您清静。”

裴知春这才堪堪松开手,推开她的手腕,“真会替我打算。”

却在擡眼时蓦地一怔。

那双水泠泠的杏眼,明如点漆,似一尾翘首的美人蛇,吐着信子,小心探着面前的人。

“只是……”

檀口一张一合,吐露出的言语,像春日里草叶上徘徊的野蜂,搅扰原本的沉寂。

“长公子,”春桃笑道:“您在看什幺?”

“没看什幺。”裴知春眉头微蹙,那片刻的恍神不过一瞬,便被悉数敛去,“你说。”

春桃斟酌道:“来之前,刘嬷嬷特意嘱咐过,公子若有不适,奴婢须即刻禀报。若公子无碍,奴婢便不多嘴。

裴知春心觉得麻烦,自嘲道:“怪不得夫人要送你过来,这张嘴,兴许真比熏香点茶还解闷。”

“可惜我这副身子,消受不起,也不想受。”

书册啪然合上,裴知春偏过脸,将人彻底隔开在视线外。

“退下。别叫我生厌。”

春桃应是,阖门退下。

直到门扉合上,她才吐出一口闷气。汗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闷热难受。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世道薄情,机缘总是稍纵即逝。

但往上够一把,总比烂在泥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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