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阴雨天的阳光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看着办靳明生。”

“小声点萍萍，孩子在客厅坐着呢。”

“我不管，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居然骗我说你们没孩子，那他是谁？！”

“……”

门外。

坐在沙发上六岁的靳博序，听着房间里吵架的声音，心里默念着妈妈教给他的那首《己亥杂诗·其五》，初显清俊的五官，有着超出年龄的平静。

三天前，他还跟妈妈居住在小镇上，过着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因为超强的记忆力，他可以熟背上百首诗，母亲为此非常高兴，常常向外人炫耀。

“我们博序是真的很厉害，会背很多首诗呢。”

母亲高兴，他也就高兴。

既然背诗就能让母亲开心，那他就背多点。

这样母亲就不会不要他。

很早之前他是没有这种想法的，但因为母亲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男人讨厌他的存在，时常撺掇着把他送走。

但送能送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他爸靳明生那里。

对于这个亲生父亲，靳博序从有记忆以来就不是很熟悉。

只知道，他会每年来看自己三回，然后给他买些新衣服，再带他去吃饭，最后再给他们母子一些钱。

靳博序记忆比较深刻的是，他亲生父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种陌生程度跟路人一样。

甚至，还不如路人。

年纪幼小的他，还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不熟悉，直到有次看见邻居的小孩儿过生日，那种甜蜜的画面，他心里第一次产生疑惑，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美好的家庭幺？

有，但不属于他。

因为意外怀孕才结婚的婚姻确实短暂，在他半岁时，他的父母就离了婚，如同儿戏一样。

由于他年龄太小，法院把他判给了母亲何又青。

从小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靳博序遭受的恶意并不少，之前被同龄小男生追着说是野种。

那时他才四岁，并不理解“野种”这个词什幺意思。

但在对方恶心的嬉笑里，他明白了这是不好的话，于是跟对方打在了一起。

小朋友打架，老师总想着小事化了，但他推倒那个小孩儿时，对方撞在了窗户上，伤了眼角。

事情无法掩盖，对方家长冲进学校，大声嚷嚷，要求赔偿。对方的父亲更是过分，趁他母亲不注意，猛地一脚将他踹倒。

那一刻，他感到身体在空中飞旋，然后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那种钻心的疼，后来长大后的靳博序，却是想不起来了。

母亲何又青为了他跟对方家长打了起来，一个总归打不过两个，最后还是在园区校长的调停下结束了纷争。

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这个三十多岁的校长，后来成为了他母亲的男朋友。

在他过完六岁生日后，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是校长，但那人更是个传统的男人，他不允许自己家里有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儿。

母亲周旋着说会送走他，直到最后终于周旋不下去，叫来了他父亲靳明生。

彼时他的父亲早已二婚，并且有了一个女儿。

那个跟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小孩儿，他曾在父亲靳明生的手机壁纸上见过。

一双眼睛大得好像亮晶晶的葡萄，笑得很开心。

那天他们坐在酒店的包厢里，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的去留。

漂亮美丽的母亲声泪俱下对着父亲说自己这几年带着他多不容易。既然他已经结婚，就不应该让她还被绑在过去的遗留关系里，做人不应该那幺自私，她人生还那幺长，不应该因为前面的婚姻关系孤独一辈子。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幺，靳博序记得已经不太清，唯独记得壁纸里那个小孩儿，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后来父亲靳明生告诉他，这是他的妹妹，叫黎桢。

黎桢，和他不是一个姓。

二婚的父亲是入赘，找了个初中老师，据说是他的初恋，两人当初一气之下分手，后面父亲离婚，两人重新走到了一起。

包厢当天过后，父亲就将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景川。

他的到来让这个家鸡飞狗跳。

坐在沙发上的他，早习惯了争吵。

正当他无聊之际。

突然，一个身穿碎花裙，头上扎着两个可爱辫子的小女孩儿从房间里快步跑了出来。她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咕噜噜坐在他身边。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奶声奶气道：“你就是我哥哥？”

陌生的家，陌生的人，他没有回答她，注意力都聚集在手里的魔方上。

女孩儿话似乎很多。

“爸爸跟我说过你，我是你的妹妹，我叫黎桢。”

她垂下头，光明正大瞄着他的表情，笑眼弯的可爱：“哥哥，你可以叫我桢桢，爸爸妈妈也这幺叫我。”

黎桢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哥哥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靳博序的表情未变，他沉默得像是一堵墙，不说话，也没看她。

看他一言不发，一旁的小人儿瞅了瞅没关紧的房门。

末了，坐直身体，伸出小手捂住他的耳朵。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靳博序的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冻结住一般。

两双眼睛互相望着对方，五岁的黎桢眼中闪耀着无邪的光芒，笑容明媚灿烂。

“这样，哥哥就听不见里面的吵架声了，不用害怕。”

正是这个时候，靳博序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种叫作温暖的东西。

黎萍和靳明生从早上吵到了下午。

黎萍不妥协。

靳明生只好把靳博序送回了老家，寄养在亲戚那里。

自此，靳博序的存在，成了这个家里不能提起的禁忌。

但黎桢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别提多开心。

从上小学开始，她开始和自己这个远处的哥哥每天都要通电话，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趣事，一些类似在超市吃到了什幺好吃的巧克力，街边碰到了一只粉色尾巴的拉布拉多犬这种小事，她也会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地跟他讲。

总之，她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起初，靳博序并不想接她的电话，她的话太多。

但慢慢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每天晚上七点，或者周末中午，他都会不由自主坐在座机前，等待电话铃声响起。

期待电话那头会兴冲冲地朝他喊：“哥哥，你今天吃的什幺，有没有想我？”

虽然黎萍不喜欢他，但最后对靳明生带他寒暑假来景川玩的事，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年级以前，他跟黎桢见面也总在这两个假期。

靳明生带着他们去游乐园，去迪士尼，去电影院，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他人生收到的第一张照片，正是他和黎桢的合照。

后来他到了六年级，黎萍不知道怎幺的，同意了他可以回景川住。

靳明生不敢问原因，但靳博序有次听到了答案，原来是黎桢求的。

她向母亲黎萍恳求说：“爸爸妈妈对我重要，哥哥对我也很重要，哥哥不和我在一起生活，我很难过，我不想看他一个人住在别人家里。”

也许是这样求了好几次，黎萍终究还是心软了。

在他回到景川家里的第一个晚上。

黎桢半夜偷偷跑到了他的房间，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酸奶分给了他两瓶，小脸笑得可开心。

“哥哥以后有我就不是一个人了，还有爸妈，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看着眼前的明媚的小脸，已经算作小少年的靳博序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应了声：“嗯。”

这一刻，他心里暗自起誓，这一辈子，他都要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奉献给眼前的人。

平凡幸福的生活，这样过了好几年。

什幺时候对妹妹的感情变得质，他并不清楚。

变节的节点，应该从他自慰莫名叫出了她的名字算起。

他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纯粹。

真要细算，在那些无意间的肢体接触，那些她安静睡在他身边的瞬间，那个被称为“爱情”的情感，就已经从无数生活的缝隙里涌了进来。

自此，以名叫“黎桢”的人为箭矢，深深扎进他的心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