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虚消失了。
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只有地上几片彻底失去光泽、一触即碎的苍白瓷片,证明他曾存在过。
瓷上那点赤金,凝练成眼珠大小,自主飞入她脖颈的长情锁中。
禾梧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洞外天光渐亮,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涌入。肩头的苍梧雀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低低的哀鸣。
它展露羽翼,华美异常,像水墨未干的点翠之作,璀璨生辉。
苍梧雀停在洞外崖口,化作成年体大小。而山脚已聚起一片种类各异、啸叫嚎鸣的鸟兽。
楚子虚曾与她说,不瑕宗和浮虚宫一般,是综合性法门,其中有一门御兽,天赋异禀者,也不过双肩三四只鸟雀、脚边盘只小狼狗。
禾梧擡不起嘴角,她握紧了长情锁,紧到指节泛白。
触感温凉,内部却仿佛有雷霆与火焰在奔流。
苍梧雀带着她穿过云端,掠过风与雨雾,停在溪若谷的熟悉山头。
在她关门后数息,雷雨交错落下。
“哗哗……”
数刻钟过后,天际泛起鱼肚白,因雨水洗澈,天光都格外清明。
朝雾云岚的山尖,她练完最后一式剑招。
“木木师姐!”
申辽辽早已把握了师姐的习惯,第一时间分享山头爆出来的重大新闻。
“出大事了!!”
禾梧回身,见申辽辽扁着嘴也要凑近说话,原是苗未晞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笑眯眯地看过来:“原来禾梧你住这一间。我说嬿宗同门的寝舍怎幺没看见。”
申辽辽气鼓鼓的,显然是受不了苗未晞跟屁虫,道:“我可是谷主——算了!”
她泄气,转而兴致高昂对禾梧道:“木木师姐,你不知道这一夜有多精彩!昨夜天降雷暴,咱们的麒麟山百兽齐聚,嚎鸣不止,今早起就听说那个心眼子全在钱眼里的南湘楼塌了大半个角!哈哈哈哈!”
“你知道吗?南湘楼楼主南宫哲,那死老头曾经卖我们一株罕见灵种,要了八百万灵玉!就差把谷主坟挖了才凑起这笔钱!”
“他还暗戳戳支持潮声派!给他们打钱炼毒丹,可气死我了!”
申辽辽绘声绘色地讲述,情至深处,还白了苗未晞一眼。
苗未晞虽明面上是正统溪若谷弟子,申辽辽有内部关系,知道她手脚不干净。
禾梧只捡自己想引导的问,“是异象引得妖兽潮起吗?南湘楼离麒麟山不远,的确是最易受冲击。”
申辽辽吐舌:“他们倒霉正好。”
苗未晞笑笑,“目前众说纷纭,墨云鸽传来的消息是,兽神苏醒,妖界或开。”
申辽辽指向谷外某处高耸入云的墨黑群山:“看见了吗,师姐。就是那,妖界的不周山。传说不周山裂,上古时代的兽神就会醒来。今早,南湘楼泄露消息。不周山的四根撑天柱,已有两根都出现了裂纹。”
禾梧心里一沉。
申辽辽还满眼憧憬:“听闻上古三界齐开,不止有妖,也有古魔一脉。他们使用灵力的方式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真好奇呀。”
苗未晞不动声色走到禾梧身边,睫羽低垂,看见她足靴上的晨露。她道:“三界时代可不是什幺好东西。申辽辽,你口中的谷主可是……”
申辽辽最讨厌她笑里藏刀地嘲讽自己,撅起嘴:“我知道,我就是好奇一下怎幺了嘛!幻修、音修这些快灭绝的道统都在那时候兴盛,还不许我畅想下?”
苗未晞挽起禾梧的手臂,见她没有推开,双眸漾开笑意:“那你可就在这畅想吧,今日的故地展览游,便由我带着嬿宗弟子参观。”
“不要,那是我的木木师姐!”
申辽辽跺了跺脚,小跑两步,试图挤开苗未晞。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挽住另一边,“师姐,你别对苗未晞也这幺温柔呀。”
三人看似平和悠闲,只有禾梧心中仍坠着沉思。
事迹如楚子虚所说,都被掩盖了。
姬野被荀音拦下,没有闹出大动静。
荀音和楚子虚还好吗?
王公剑和长情锁搁置在她身,她不希望这是他们的遗物。
散修多漂泊无依,他们师出有名,不该落得凋敝灰暗的下场。
自己回嬿宗后,找机会去束隐阁、不瑕——浮虚宫,看看他们的魂灯吧。
女伴还在身侧叽叽喳喳,讨论着麒麟山的盛况。
百年难得一见的万兽奔临场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掀起波澜。
甚至有些修士动了围猎或驯兽的想法。
有道是秉承风月传承,只睡人不惹事,不看热闹只调笑的原则,禾梧等“嬿宗外派弟子”自然不会掺和进去徒增事端。
他们每日随溪若谷的长老弟子研习,或是晨起采露、或是午间品尝特色灵肴。
傍晚会有溪若谷去外州采药的弟子长老回来,嬿宗弟子耐不住寂寞,一边和记笔记的溪若弟子抛媚眼——连长老都不放过,一边把玩着手指间的灵芝嫩芽。
他们这些有情道修士,端的便是品味七情六欲、参悟人间方可再进一层。
禾梧不管这些,但他们若闹到要野合多人行的地步,便擡眼看那要当中脱衣的。
这里是外人的地盘,不得太过放肆。
她目光平和,不怒自威,倒让浪荡者不好意思地系好腰带,揩了揩鼻子说关上门内部消化。
奇怪,禾梧入门月余,气质却跟边雍南似的。
禾梧幸运地被开了小灶。申辽辽见她曾经问过换颜丹,不仅把药方告诉她,还带她去了灵植的采摘源地。
两人单独出行时越走越深,申辽辽不知不觉就带着禾梧走到了禁地范围,打了个喷嚏擡头一看,大惊失色:“木木师姐,我们怎幺到禁地这了!”
前方有过于浓厚的迷雾,只能看清脚边的绿萝。
申辽辽牵住禾梧的手,啾啾往后退,“这是谷主的葬身地,咱快跑。”
她见禾梧目光落在那低垂藤萝上,解释道:“这里处处都是潮声派取用的毒草,你脚边的‘羞娥’叶片若出汁,沾上会痒三日呢!”
“咱们快走吧,潮声派的要来了。”
夜晚来临,潮声派的弟子出动。夜间妖草肆虐生长,他们大多也养成了昼伏夜出的刺客似的特性。
虽相处数日,禾梧却仍不理解溪若谷这个宗门的行事逻辑。一面救世,一面滥杀。彼此看不惯,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内部相残。就连申辽辽这样有身份的角色,也只是“外派”避避风头。
他们口中的老谷主坟墓立了多年,新谷主却从未现身。虽说他们一众弟子,轮不到谷主亲自招待,但连一名长老都没提过,未免有些太奇怪。
禾梧脚步慢下来:“辽辽,你们口中的谷主,为何无视溪若潮声之争呢?”
申辽辽顿住,扁了扁嘴,过了一会儿才道:“木木师姐,家丑不可外扬。我们的谷主,其实就在这迷雾中。”
“他从不出现,但通晓谷内大小一切事务。”
也就是说,潮声派的出现,也在这谷主的安排里?禾梧抿唇,“抱歉,是我僭越了。”
申辽辽摇摇头,“没事的师姐,我们药谷就是个这幺个复杂情况,没几十年好不了的。咱们快走吧。”
禾梧点头。
然数刻钟后,她独身悄然折返。
不日将回嬿宗,但她今日所见羞娥草,正是瑶光客纤梓有衣在第一日的梦幻境与她提到的。
纤梓有衣声称自己是初代谷主的孩子,裴照说瑶光客被浮虚宫责罚终年徘徊在囚困地。他的肉身在哪里?
失去荀音和楚子虚的下落,看见熟悉的羞娥草,禾梧莫名想再抓住点什幺。
是不是只要她知道的更多,就会在那些时候想出更多的办法?
月色稀薄,如同稀释的银粉,勉强勾勒出禁地外围扭曲的枯木与嶙峋怪石的轮廓。
浓稠的灰白色雾气从禁地深处弥散出来。
禾梧藏身在一块半人高的风蚀岩后,想靠近些,看清那些雾气流转的细微规律。
就在她凝神观察时,一阵压抑的争执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苗师妹,何必如此固执?不过是一株‘雾隐晶果’,你交出来,师兄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就是,内门弟子的份例,够你用了。你明面占了溪若派的名额,暗地还拿我们潮声的好处,这可不像话。”另一个声音帮腔。
“雾隐晶果十年一节,人人只得这一枚,你们不要做过分的事!”少女的声音清亮。
是苗未晞。
“少废话!既然不肯交出来,那就自己进去再找一颗!”油滑的男声语气转冷
脚步声杂乱,伴随着推搡和少女的惊呼。
禾梧蹙眉,从岩石后探头。
苗未晞发髻微乱,脸颊因愤怒而泛红,正死死攥着腰间的储物袋,被三人逼得不断后退,距离那片翻涌的灰白雾气,已不足十步。
其中一个高瘦弟子,脸上带着狞笑,伸手就要去抓苗未晞的胳膊,想将她直接推入雾中。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苗未晞衣袖的刹那——
“住手。”
三名潮声派弟子猛地回头。
月色勾勒出女子高挑的身形和简洁的束发,面容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沉静如寒潭。
禾梧目光扫过三人,高举手中灵石。“诸位道友,我手中不慎开启录影石。方才影像皆以收容其中,若不想嬿宗传播,还请速速离开。”
苗未晞往她纤瘦的阴影里站了站,嘴角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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