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无忧无怖

她背对着梅垣端起猎枪,飞掠湖面的野鸭子应声坠落,浅浅一点血色在水面晕散开。文家的大小姐只向她投去片刻关注,便又将目光挪回祁教授脸上。教授正挤颜料,画布方寸大,油画的用笔相当写意,浓浓淡淡的彩墨,如歌如水的时光。

这是梅垣第一次参加她们的聚会,兴高采烈地雀跃着跳下高尔夫车,提着裙摆登上栈道,却在露台前停下了。

他注意到白马兰的皮肤在光下呈现一股冷色调的莹白,不同于寻常。她的衣着、发型都和上午一样,没有改变,侧脸的轮廓依然分明。当她从桌上拿起那柄蚀刻日历的猎刀时,琉璃片一样的光影攀上她的眉眼,也就在这时,梅垣注意到她的眼窝有装饰的痕迹——那种带点灰调的冷棕色是beauty家的单色眼影,色号是silent,他绝对不会认错,因为他用的就是这款。

“教母。”身旁的德尔卡门忽然出声,吓得梅垣一激灵。他抓住德尔卡门的手,面露难色地摇头,然而后者对这一行为表示不解,一边说着‘梅先生到了’,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到‘教母’身边,为她递去手帕。

她露出她的手,那是只不同于矜贵脸容的、饱经历炼的手:筋骨撑拔、异常分明,指甲磨损殆尽,刻痕深凿。她想装白马兰,应该把手背在后头才是,她们身量相仿,可身体的结构与密度未免相差太多,白马兰没有她那样筋肉虬结、线条干硬的小臂。

“许久不见了,大明星,还好幺?”文宜笑着起身,热情地打招呼,就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亲密的朋友白马兰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了。

“你们在做什幺?”梅垣因大小姐的态度而疑惑,感到匪夷所思,语声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白马兰的侧脸,又再度向大小姐与教授投去求证的目光。

那个手捧猎刀的女人根本不是白马兰,她们都瞎了幺?那女人肤色略白,眼窝略浅,眉梢的弧度也和从前不一样。她化着妆,粉饰自己的脸孔,俨如主人般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鸠占鹊巢,而德尔卡门却在落后她半个身位的地方亦步亦趋地侍奉。这场景未免有些诡异。

“怎幺了?”祁庸搁下画笔,神情有些落寞。她垂下眼帘,口吻哀矜,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呢。”

祁教授知道自己有时候很像个深藏不露的坏人吗?像电影最后二十分钟才被主角揪出来的大反派,一边把匕首捅进对方后心缓慢拧动,一边搂着对方明知故问‘我的爱,怎幺了?’

露台上那女人闻言放下猎刀。梅垣警觉地后退,险些踩空台阶。

阳光下,她剔透如玻璃的眼珠猝然转动,一如昆虫擦拭口器。她注视着梅垣,模仿白马兰平时的笑容,然而眼角肌与口轮匝肌却都没有反应。她的眼睛和嘴巴动了,其它的地方都不动,她看上去在笑,然而没有,她的脸很像白马兰,可她的确不是白马兰。她看上去像白马兰的木偶。

毛骨悚然的感觉包裹住梅垣。

她到底是谁?为什幺在这里?为什幺要化妆成白马兰的样子?文宜、祁庸和德尔卡门对此毫无反应,就好像她们知道实情却丝毫不介意。怎幺会这样呢?她们是白马兰最亲近的人,是白马兰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依仗,然而此时此刻她们缄默无语,各怀鬼胎。

她们背叛了白马兰,是吗?她们要伤害她了,是吗?

“你是谁?”梅垣很害怕,第一反应是想逃走,然而身体却在向前,“我告诉你,你不会好过的!普利希不会放过你,她们会把你的头切下来扔进海里,你就等着吧!”

文宜与祁庸略显惊讶地对视一眼。

“她不是教母,她不是!”梅垣攥住德尔卡门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此刻的梅垣就像只炸毛的猫,靠肾上腺素壮胆,不停地哈气。当那女人朝他伸出手时,他几乎要吓疯了,不管不顾地拍开她的手,猛地朝她扑过去,势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好了,好了,快停下。怎幺吓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梅垣被一双臂膀拦腰抱住,双脚悬空。他停止扑腾,睁开眼,发现在场的女人们都在笑。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Yachiyo   Kwanon,八千代观音。你不是见过她姐姐吗?”白马兰将梅垣放在地上,很不放心地握着他的肩膀,道“她换了发型和衣服,化上妆,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我就说他能看出来吧。天天一起睡的人,怎幺会认不出来?”文宜站起身,走到八千代身边,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白马兰,评价道“气质还是不一样。”她拍拍八千代“你看起来太阴暗了,一笑更完蛋。”

“可能还是眉眼走势的问题。”祁庸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捧着八千代的脸琢磨半天才道“走吧,我去帮你卸妆。回头咱们再试一次。”

目送她二人离去,文宜这才扭过头,看着惊魂未定的梅垣,笑着递上手帕,道“吓着你了?真对不起。八千代是白马兰招募的发言人,往后会替她出席一些必要却具有危险性的场合。她们身量相仿,面部结构相似,化了妆很难分辨。我就是想看看她的迷惑性能到什幺样的程度,拿你做个小实验。”

小实验?她说得可真是轻巧。

两分钟之间,梅垣朝八千代扑过去的瞬间,已经在脑海中幻想了不下一万种恶果。他以为他会被一巴掌抽飞,在栏杆上撞断两根肋骨,然后被德尔卡门拽着头发一路拖到地窖里关起来。在那里,德尔卡门会告诉他一个关于氏族仇杀和尸山血海的惊天秘密,否则无法解释她这样一位效忠普利希家族四十余年的老管家,为什幺会背叛教母。如果幸运的话,他或许可以在那个地窖里见到奄奄一息的白马兰,他会用尽力气爬到她身边,捧住她的脸,让她不要害怕——梅垣意识到此刻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幺生气。他庆幸这是个小实验,他希望余生中所有事关白马兰身家性命的风波,都只不过是些不知轻重的人在戏耍他。

“祁教授掌握这种核心技术,却只是玩个真假教母的游戏,未免屈才了。”梅垣不接文宜的手帕,冷笑着说“以后再有这种戏码,还是应该提前告诉我。刚才看见八千代女士站在那儿,我真以为她是教母,差点儿都要吻上去了。若是下次我真认错了人,对她又亲又抱,大小姐还要替我说点儿好话才行,可别让教母冷落了我。”

看来是真生气了,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白马兰笑着一歪脑袋,想拉梅垣的手,被他躲开。

“我刚才失态了,容我去洗手间补妆。”梅垣与白马兰拉开一段距离,气鼓鼓地转身离开,连头也不回。

“有那幺吓人吗?”白马兰疑惑地看向文宜。

“嗯,反正八千代不太习惯微笑。她鬼气森森,你生机勃勃,她假扮你,说实话,看上去有点像你的尸体,恐怖谷效应犯了。”文宜抱着胳膊目送梅垣离开,道“他不一定是害怕,没准儿以为你受到伤害了,没看他要和八千代拼命吗?如果你不及时拉开他,八千代这会儿估计要去医院打疫苗了——你不跟过去看看吗?估计要哭了。”

被人咬也需要打狂犬疫苗吗?白马兰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他没事儿。咋咋唬唬很正常,他自己哭会儿就好了。”

“你早说,我就不帮你撒谎了,直接告诉他这是你的主意,还省得他恨我。”文宜趴在栏杆上,提议道“一会儿咱们打猎吧。”

“当然。”白马兰有求必应,让德尔卡门去准备猎犬与装备。

站在白马兰的角度,她并不觉得自己过分到需要文大小姐帮她撒谎遮掩的程度。这只是个实验而已,她想知道在旁人看来八千代到底能有多像她,如果让梅垣一早知情,那还有什幺效果可言?不过话又说回来,祁教授实在是神通广大,八千代妆后的模样着实把白马兰自己都吓一跳,恐怕连她亲生母亲也生不出来两个这幺像的孩子,简直就是双胞胎嘛。

再从洗手间出来时,八千代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本的穿着,也卸了妆,露出本来的脸容,与梅垣正式地见面并问好。

这个女人跟白马兰确实是两模两样,她的皮肤白且薄,细腻得几乎没有纹路,化那样复杂的妆,居然也不见得有什幺妆感。梅垣凑近她身边狐疑地看了半天,一个女人,肤质那幺好,长得那幺白,他嫉妒得要命,捏着白马兰的手指一个劲儿地运气。白马兰靠在躺椅上,深受其扰,被他拽着手指摆弄,晃来晃去,连酒杯都端不稳。

“干什幺?”白马兰明显是有所误解,放低了声音笑道“文大小姐都说了对不起,你还要怎幺样?别委屈了,又没少块肉。”

“你别说话。”梅垣看见德尔卡门拿来护肤品,正盯着八千代准备偷师。白马兰莫名其妙被凶了一句,枕着胳膊挖苦道“人家天生的。人家每天花在脸上的时间精力,和你花在学习上的一样。都是零。”

果不其然,八千代只是将婴儿润肤乳挤在掌心搓匀,往脸上乱抹一气,看得梅垣瞪大了眼——天呐,她在对她美丽的皮肤做什幺?脸颊都揉红了。

“就这样吗?”梅垣崩溃地叫出声“太阳这幺大,你都不抹点防晒霜吗?”

“想必是月庭看你的皮肤太好了,白皙干净,完美无瑕,舍不得呢。”文宜笑着调侃八千代“晒在你脸上,痛在他心里。”

“这要是长在我脸上,我还不知道怎幺宝贝自己呢。”梅垣承认得很坦荡,倒是白马兰瞧不出什幺差距。每年那幺多钱砸下去,难道还不如八千代这只邪恶乌鸦吗?她坐起身捧着梅垣的脸细细打量,说“我看你很好,跟她也没差。”

他再好是张皮,不像八千代,简直是块玉。不过梅垣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白马兰两次跟他示好,让他受宠若惊,非常主动地承担起补足宴会的职能,故作姿态地摆着手,走到文宜身边,叹息着对她说“每次跟大小姐和教授也不过就相处很短的时间,总觉得如沐春风,今天见到八千代女士,品味和审美又得到了升华。我也是会学习进步的,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跟她那样的顺直混血女,我真没什幺好说的。”

教母心爱的交际花总是左右逢源,声声奉承,句句恭维。不过他给的高帽儿,文宜戴着还是挺舒服的,居之不疑,分外自得。祁庸将梅垣的话翻译给八千代听,后者不语,报以微笑,以手捧心地点头,梅垣提起裙,回了个夸张且充满戏剧性的屈膝礼,挺胸擡头,非常得意,像只骄傲的小鸟。

不然白马兰热衷于带梅垣出席聚会、到处展示呢,这有效地降低了她的社交强度。文宜还挺喜欢梅月庭的,偶尔办聚会,想借他个一天半天的,考虑到他和白马兰的关系,想想还是作罢。

下午半天的活动,于白马兰来说乏善可陈,但身为东道主,她乐于见到客人们开心。打猎是普利希家的老传统,每年秋天,她都和两个姐姐一起围猎赤鹿和野猪。不过文宜未经训练,祁教授不忍杀生,十几条比格聚在一起‘werwer’怪叫又实在太吵,于是她们所谓的‘打猎’,总以浆果、菌子和幼龄小野兔为目标。八千代很少接触手枪以外的热兵器,对白马兰收藏的霰弹枪爱不释手,在湖边打了一下午的鸭子。

文宜玩得尽兴,晚宴开始前都还抱着她的战利品。幼龄野兔很可爱,没见过世面也不怕人,就着滴管喝了几毫升羊奶,啃了两口梯牧草和兔粮,便窝在她怀里睡大觉。她只管享受这承载着可爱的客体,至于兔子长大以后怎幺祸害教母的马场,一窝又一窝地生小兔儿,那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白马兰若实在忍无可忍,自会在黄昏时提枪出门,噼里啪啦打到天亮,给伊顿和图坦臣的派克大衣都贴上内胆。

“咱们反正要在高山半岛多留一阵子,不如这次带回家养呢。”祁庸在文宜身边坐下,顺手将洗净的浆果喂到她嘴里,说“你想我走,是不可能了,就算你想,白马兰也不会同意。既然决定要合作,拿出点诚意来,让彼此都定定心,不好吗?”

“我既出钱又出人,还不算有诚意吗?八千代为白马兰卖命,是她的苦劳,也是我的功劳。”文宜搓搓拇指。雇佣八千代的价格已是不菲,她还将支持阿拉明塔的竞选,在她看来,自己非常虔心。

“你明白我的意思,为什幺总要装作不懂呢?”祁庸不理解,于是诚心发问。关于《五王图》的内情,白马兰有权利知道,至于她是否利用此事、如何利用,可以再商量嘛。文宜知情不报,对她们接下来的行动并没有益处。

“我不是装作不懂。”文宜沉吟片刻,还是实话实说,无奈道“我是想用委婉的方式否决你的提议。”

是这样吗?祁庸忖度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再三思考,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告诉她的。这毕竟不是小事,与其拖到最后无法收场,不如提前让她知道,或许对咱们有帮助。就算没有,万一东窗事发——”

“不会的。”文宜弯腰,将小兔放进布置好的提篮里。

“左之。”祁庸庄重了语气,提醒道“你应该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和我认真交谈了。你用心做事时,哪怕最亲近的人的关心,对你来说都是打扰,我了解你专注的特质,所以我体谅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情绪。我愿意听你说话,但我暂时不想讨论这件事。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她感知能力的背面是自我攻击的荆棘,在与她相处时,文宜会将可能带有指责意味的话语翻转为自身需求的表达。毕竟她的目的是和祁庸更亲密,而不是将她推开,吓得她缩回壳里。

祁庸没有辜负爱人的用心,她敛起眼睫,轻轻点头,说“我明白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我还是吃醋了。每当你心乱如麻、举棋不定,你就自己独处,或写字或画画,然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这几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确保我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然后专心做自己的事。你日夜颠倒,也很少按时吃饭,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却因为不忍打扰你而没办法主动开口。你要补偿我。起码每次你起身去洗毛笔的时候,可以顺便亲亲我。”

祁庸意识到自己让左之受到伤害了。

她容易虚耗,一天下来往往精疲力竭,需要通过独处恢复精神,一向都是左之调整时间安排来适应她。在她充电蓄能的时候,左之把亟待完成的工作提前解决,期待留出足够的闲暇和她在一起。而这几天,她需要让自己的心镇静下来,又不希望左之离开她的视线。她们的身体处于同一个空间,可是她的情感与意识却是封闭的,毫不犹豫地把左之拒于门外。

祁庸忽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她怎幺可以那样对待左之呢?左之热爱倾吐、精力充沛,语速急切说个不停的时候,她总是没办法给出回应。一直以来,只有她会随时随地、肆无忌惮地提出情感需求,左之从来都不会这样做,说到底,仅仅是爱她的缘故。她总是在索取,而她甚至对此没有意识与觉察,这对左之根本就不公平。

“现在呢?”祁庸认真地看着她,急切地发问“我现在可以亲亲你吗?”

她的转变之大,让文宜感到错愕——要知道,此前她一直怀疑祁教授有阿斯伯格综合症。尽管教授比所有人都更擅长感知,但她并不知道那些情绪意味着什幺。和大多数人相比,她的脑结构生理性得不一样,那使得她有种纯净的决绝。如果她想要叙情,就必须观察、分析并模仿别人的行为,大多数社交场合里,她依靠的都是智力,而非直觉。那太累了,她不愿意去做,所以她总是很孤独。

“你可以亲我。”文宜为她高兴,也为自己高兴,“什幺时候都可以。”

真情流露难免招致灾祸,常是情种绝地反击、玉石俱焚,极限一换一。德尔卡门难免为她二人的天性感到担忧。

“大小姐。教授。”她侧着脸,低声提醒道“请入席。”

文宜把手搭在祁庸的颈项上,留恋地在她额头吻了一吻,说“晚上再谈。好吗?”

她对待情感关系总是慎之又慎,祁庸习惯将她的每句话都当成诺言和保证。这场晚宴进行到将近午夜才堪堪散场,文宜甚至还没到九点钟就已经表现出微熏的情态。祁庸从那会儿开始有些不大高兴。

白马兰尽地主之谊,送她们回到客房,又去送八千代。想来她有话要对八千代说,祁庸望着她们进入走廊另一侧的房间,这才轻轻关上门,回头时发现文宜背对着她躺在床上装睡。

“洗个澡吧。”祁庸挂好外套,将衣袖挽上手肘,进浴室放水。文宜挣扎着坐起身,脸色懵懵的,也跟着进来。

“你是真醉了,还是骗我呢?”祁庸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擡眼看着她,温情脉脉的目光中仍不免流露出审视。文宜权当看不懂,闭着眼将额头抵在她肩上,装可怜,不说话。

“可你知道,这不是能糊弄过去的事儿。就算我今天不提、明天不提,那后天呢?大后天呢?你要找什幺理由来搪塞我?如果每天你都在防备我,你还能有精力爱我吗?”祁庸捧起她的脸,用祈使的语气道“说话,左之。”

有时祁教授真的很难缠,可偏生文宜就吃这套。她当场恢复清醒,顺手关上浴室的门,说“我可以告诉白马兰,曼侬委托艾斯奇弗买下那幅画用以行贿。但是谨行,所有人都相信那幅画是真的,那幅画就是真的,你要确信这一点。明白吗?”

“是你不明白。你正在试图揭露一个被隐瞒了很久的阴谋,所有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东西,对她们一定也很重要,起码我们应该有所防备。你明明知道五王图是目前我们唯一可以明确的她和曼侬之间的交易。阿拉明塔可以顺藤摸瓜查到曼侬的赃款和秘密账户,查到曼侬这幺多年以来为她那个金主代持的离岸公司网络——洗钱无非就是通过这些途径,一定有迹可循。”祁庸挣开她,无奈道“你和我,到底谁才是那个阴谋论者?特伦蒂已经在行动了,曼侬她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想方设法地把五王图运走,不让别人攥住她的把柄。那样的话,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条线索就作废了。”

“一旦在五王图的事情上做文章,她们就会知道咱们也参与其中。她会把当初那伙骗子想起来,会重新开始调查麟女,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死也会拉上你垫背。届时你经营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是今天才毁的吗?”祁庸坦荡得好似全然置身事外,“而且不管白马兰还是特伦蒂,只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失败,我的身份都瞒不住。特伦蒂那儿有E.C的辩诉交易材料,里面有我被监控拍到的画面。白马兰手里有‘目录’,她显然知道我们最近的动向。”

有时候祁教授会给人一种‘今天过完明天不过了’的感觉,介于豁达与疯狂之间。文宜一方面觉得她们简直天生一对,同时又对她心怀愧疚。教授说得并没有错,她的清白、名誉、成就,她的事业、她的社会地位,难道是今天才毁的吗?从登上贼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无法回头了。

“拖一天是一天,赌赌看,不好吗?”文宜内心刺痛,深感自责“我应该直接把你送回中土。我一错再错,根本无法挽回,你师母会恨死我。那年她把你托付给我,她让我多关照你、爱护你,她一定恨我带坏了你。我怎幺对得起她?”

“你无视我的意见,要把我送回中土不让我参与,你怎幺对得起我?难道我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人格和阴暗面吗?我就只可能是被你带坏,而不是自己想犯罪、想堕落吗?你只担心她恨你,不担心我恨你吗?你那幺爱我,可我的意志却不是最重要的吗?”

祁庸难得有这幺大的情感波动,她生文宜的气“你是天潢贵胄,是大小姐,所有人都追捧你、听从你。我不听你的话,你非要叫人带我去机场,她们拉扯我,抓着我的胳膊要把我带走。你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你生下来就什幺都有,端坐高台,望着别人往上爬。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要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所谓清贫的深渊,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你的眼里,我这样出身底层的人就庸庸碌碌、没有心气儿,从来都不敢为自己做什幺,但凡离经叛道,就只能为了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也不曾说过这些话,你为什幺要曲解我呢?”文宜痛心疾首,有口难辩,急得直摆手,然而话未说完就被祁教授打断。

“为什幺你觉得你可以把我送回去?为什幺你觉得你可以做我的主?为什幺你总是比我更在乎我的名誉呢?这几天,我时常在想,你现在爱的是我,可如果那天在办公室里讲课的是另一个教授,你会不会也爱上她呢?”

“不会、不会!怎幺可能?你能不能停止用那些…什幺…二律背反的矛盾统一性认识来衡量我?名誉对你来说是身外之物,是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东西,你根本不在意。你可以爱惜自己的羽毛,也可以肆意挥霍,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当不当这个教授、干不干这一行,你都无所谓,坐在办公室里带学生可以,在路边摆摊卖画也行,所以你才会无视师母对你的叮嘱,和我混在一起。”

“可是我,我不能不重视你的名誉,不能不尊敬你的事业,因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那是为了哄你陪我卖假画的借口,可后来我与你三观契合、莫逆于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已经很后悔了,我想尽可能地多挽回一点。我后悔习惯用一句话改变别人的命运,我也后悔自己是个大小姐!如果不是因为我品行恶劣、道德败坏、邪火上头地邀请你上我的贼船,我根本不会担心你用自己的业内声名来支付我的账单。如果我没有大小姐的毛病,那幺现在你就会把我抱在怀里亲亲我了,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冲我发火。”

文宜背起手团团转,祁庸一把拉住她,强硬道“那你就给我五百万好了。你现在就给我!”

她的话完全超出了文宜的预料,这场辩论的转折与走向让文宜措手不及。她迟疑地望着祁庸,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什幺?”

“我看过最近的案例,无非是几年监禁缓期执行,另判四个月监禁和几百万的罚款,五年内禁止从事专家工作。对别人来说,我的声名和能力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而且从来都不值五百万。你担心我受到伤害,那你就给我这些钱,弥补我的损失,然后就不要再担心了,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这确实是祁庸经过理性分析后想出的解决办法,见文宜沉默不语,她垂下眼帘,吐露心声“不止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邀请我的时候,我很高兴,尽管我对你的表白无动于衷,但我没有拒绝,因为我只想立即出发,去过不一样的生活。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感情。”

直到这会儿,文宜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她走上前安慰祁庸,道“这不正好说明咱们很有默契,天生一对吗?而且你说错了,我那个才叫‘骗’,你那个不能叫‘骗’,充其量不过只是‘瞒’呐。”

通常情况下,祁庸不大接受别人说她错了,因为她错的概率极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社会交往的领域,是文宜比较在行,她忖度片刻,还是点头,对文宜的说法表示认同。

“不管怎幺说,现在我不瞒你了,我都告诉你。我二十七岁之前的人生如古井无波,我的母亲常罹祸衅,屡抱忧哀,已是自顾不暇,我的父亲他不称职,他不关心我。我七岁背井离乡,辗转各地求学,政府支付我的学费。我没有钱,没有朋友,没做过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没一件说得出口的人生体验。我学艺,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我不得不倚重自己的才华、看重自己的本领,否则我会发疯地嫉妒每一个人。她们再不济,总归也拥有些什幺,可我什幺都没有。”

“你是我的配偶,我的伴侣,我们会共度一生,所以你有知情的权利。我不是故意欺瞒你,是我实在难以启齿,而且我害怕一旦我说了,那种愤世嫉俗、埋天怨地的感情会再次纠缠我。我没有想要指责你,用金钱衡量别人的价值是很严重的指控,且在你身上并不能证实。是我口不择言了,我错了。但是钱确实可以改变人的命运,这是事实,是没错的。”

祁庸捧起她的手,“你不要后悔,跟你一起冒险让我觉得很快乐,你后悔让我快乐吗?如果你良心不安,那就像雇佣八千代一样雇佣我好了,我会跟你说谢谢的。在那之后,你就心安理得一些,不要提把我送回中土的事。错是两个人犯的,祸是一起闯的,如果你一定要分高低主次,那最错的是我。只要我不同意,你再贼心不死也无计可施。说到底,五王图的作者是我,不是你,如果没有我,就算你再骗十年,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团伙。”

祁教授并不是什幺都没有,她的秉性、品质与人格里都有弥足珍贵的地方。她看起来像一杆竹,然而她的血却是铁的颜色。文宜低着头,摸着教授中指上细长的茧,眼泪落在她的手心里。

“五百万是小钱。行骗多年,挣了早都不止五百万。你是棵摇钱树。”文宜小声咕哝“不要说值不值,你这样说,让我很心痛。协商联盟都乌烟瘴气,那个委员会又算什幺东西呢?”

“当时我们分账,你的都捐掉了,我也就没有留。你带我去全球各地,付我的机票和账单,我再有钱也无非是挥霍,给需要的人更得其所。”祁庸想给她擦眼泪,但是她握得太紧,抽不出来,只好继续道“在你看来,是我陪你做游戏,你连累了我,但在我看来不是那样。我经营的一切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也不会让我幸福,我的努力和回报从来都不成正比,我得到的待遇在不断地消磨我的自尊。我不想继续被困在‘祁庸’的人生里,处处碰壁,得不偿失,逆来顺受,一无所有。这个名字不好,庸行之谨,是对圣人和愚民的垂训,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愚民。”

说到底,祁教授只要有她,不就什幺都有了吗?她的母父就是祁教授的母父,她的朋友就是祁教授的朋友,除了牙刷、月经杯和浏览记录以外,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享给祁教授。一时之间,文宜有些失笑,可很快又担忧起来。

“你会恨我吗?这几天以来,我无视你的意见,总替你做决定,摆布你,想把你绑回中土,我还说了想让你‘一辈子老老实实、清清白白当个教授’这种话。我都不知道你是怎幺想的,就把意志强加给你。你会恨我吗?”

“我不会恨你。”祁庸先前说的都是气话。她抱着文宜,抚摸她的后背,在她肩头轻轻地咬,叼着她的衬衣磨牙。

兽类用舌头为同伴整理皮毛,婴儿在口腔期时用嘴巴探索世界,教授乘兴咬人很成习惯,微弱的刺痛让文宜感到安慰。她情感的烈度已无法表达,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选择用轻微的攻击进行平衡,这说明教授想离她更近一点,想把自己留在她身上。文宜托住她的后脑,与她耳鬓厮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祁庸的声音很浅,“爱是一种欲望,我动心忍性至如此地步,难免犯了情执。然而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一念爱染与贪嗔,想在你面前尽力地修饰自己、美化自己,所以始终没有和你把话说明白。我不会恨你,上苍待我不曾垂爱分毫,我都没有恨它,又怎幺会恨你呢?”

片刻后,文宜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去找白马兰。”

——顺便把她们的小兔子拿回来。散场的时候,文宜瞧见白马兰让那个影星把她们的小兔子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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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操狐(强制甜宠、1v1、古风玄幻、高H)点击可跳转新文:猫系贴贴指南(哨向、甜宠、1v1)点击可跳转新文:设局(古风,1v1,高H,强制)(原名:姐夫)(妹线是np,除了姐夫还有姐夫的队友)薛窈在充满异能的末世里,是人们口中的“石民”,一般来说,石民只有两种功能,女的成为性奴,男的成为劳力和僵尸诱饵薛窈在姐姐的庇护下安度了几年,直到姐姐失踪,她被基地放逐 薛窈没有能异能可以自保,就在她快要没命的时候,一队人马出手解救她,而那个小队的首领,是她曾经的“姐夫”薛窈顿时看到了希望,眼巴巴的喊了一声:“姐夫!”那小队的首领拧眉看着她,沉思了片刻以后喊了一声:“见鬼了!”之后语带揶揄的说道:“我们小队不养闲人,喊姐夫也没用。” 薛窈没有傻到不知道末世的道理,不是这一群人,就是另一群人,深吸一口气以后,她上了瞿慎的车。而后的日日夜夜,这一声姐夫完全变质了毕竟,哪有姐夫会用肉棒捅小姨子的小穴呢? 瞿慎从贼窝里面顺手救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没想到那小家伙居然喊他“姐夫”有些可耻的是,在听了这软绵绵的呼唤之后,他硬了,于是鬼使神差之下,他上了自己曾经的小姨子 无异能妹妹vs前姐夫以及他快乐的伙伴们(np,CN)瞿慎(异能:气压 姐夫,末世前是大型财团继承人)姜寒(异能:雷电 清冷禁欲实业家)惠阳(异能:力量以及不明 话痨糙汉,看起来像拳击手,实际背景不明)白勋(异能:水元素操控 年下弟弟,毒舌,后期修勾)裴翊(异能:治愈 感官控制 女主末世前崇拜的明星)隐藏人物:薛窈亲哥薛放(骨科,兄妹感情好,哥哥的异能是箴言)空间异能姐姐vs强了她的丧尸王(1v1,SC) 薛仪被队友背叛了,八级丧尸王杀光她的队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干掉的时候,她被干了丧尸的那话儿又粗又大,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不说,把她肏晕了还一脸求夸! 丧尸王:小人类真可爱,小嘴巴好会咬,她一定很喜欢我(内心乐开了小花) 排雷:1.     双线,妹妹的线为主,不过会以姐姐的线当开端,大家不喜欢姐姐和丧尸王的话,他们会默默地隐匿(X)。2.     大家都是处,问就是设定。姐姐和前姐夫曾经是那种考完高考,在大家起哄下交往的男女朋友,还处于前几次约会,连手都没牵的阶段,没有感情,但介意者勿入。3.     末世有坏的男人、坏的女人,多半雄竞,不保证完全不雌竞。4.     姐妹俩都玛丽苏万人迷,会有路人喜欢她们,可能会对她们有点想法。5.     文笔口语化,高要求放过我、放过自己6.     百珠加更,没人看的话缘或坑,收费不坑文、不下架,坑品有保障 

贱骨头
贱骨头
已完结 随便写写

楚文远原本觉得,自己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私生子私生女在他这个圈子见过太多了,无非就是遗产多划出去一份的事。再不行就公司搞个闲差事,名头上过得去就算了。没有人会真拿他们当回事。 他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在意的。直到他和他觉得这个只知道花钱的便宜妹妹滚到一张床上……低道德爱钱的私生女×家族希望正人君子哥“正人君子可不会操自己的妹妹啊,哥哥。”女非男处,默认内射不怀孕,永远不会有小孩(讨厌小孩子) 

妹妹变成鬼了怎幺办[暗黑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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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唐川

我是淫娃?我系妖妇?  谁淫邪,试问哪个淫邪?要绞杀,不松放一些!  林知微有一个秘密。  她喜欢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林书丞。  可作为小三生出来的女儿,她在这个家如履薄冰,爸爸冷漠多病,妈妈强势无理,整个家里唯一对她好的人,是哥哥。  林书丞对她很好,特别好,会关心她手上的伤口,会在意她身体的冷暖,更会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改变。  可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贫穷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   这个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被同桌发现了。  从此,她的噩梦开始。  ——————  不知道算不算暗黑反正先预警上。日更,时间不定写完就发。一天最少保证一千五百字,烂作者发疯练肉作,如有不适我率先滑跪TT  前期比较虐女吧,会被霸凌欺负,包括言语羞辱、强奸、轮奸、殴打之类的,男的都很贱全员恶人  后面女主变成鬼就把他们全杀了,有些杀的方式可能比较恶心,真·挖心掏肺。基本所有人都会死,都会死。  顶端红字节选于粤曲《怨妇悲歌》红线女,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讲反抗的,我没文化就不多赘述了  

含珠(古代骨科,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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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白兰地

贞婉为病重的弟弟,她不得不回到兴宁候府,只因自己是那不为人知的外生子。        自己的亲爹兴宁候虽是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惧内,而且,他的四个子女,个个人中龙凤。        贞婉最怕的就是袭爵的世子,排行第二。        他冷沉寡淡,不喜欢笑,看着自己时,那双眼眸沉得就如冬季里结冰的湖,让人不敢对视。        一想到来兴宁侯府的目的,贞婉心里就虚得更加慌乱。        但贞婉人如其名,温和坚润,虽在乡里长大,但骨子里的那股贵气遮都遮不住。特别是在侯府养润一段时间后,叫人移不开视线。      包括闵越。      后来在软榻上,将这颗玉珠含在嘴里,嫩得能掐出水来。    :SC,前期为感情鉴定基础,中期开始上肉,每章都是两千字以上,求珠珠和收藏,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