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湿汗已经冷却,梁昱握了握月韶的手,安抚般回望一眼,松手起身,向楼梯上的少年点头致意:
“你好,我是梁昱。”
纪叔端着茶杯从厨房出来,温驰移开视线,把他当空气一样晾在一旁,扬起下巴喊人:
“叔,顺路送我一趟呗。”
纪叔闻言,动作不由一顿。
原本照计划去车站接完人,这里就没他什幺事了。可偏偏今天温家保姆休假回乡下,主人家里头只剩温驰一个,他理应相帮招待好来客,再回厂里,谁知……
纪叔把茶杯放到几上,冲楼梯上的少年笑了下,语气有些为难:“阿驰,能等两分钟吗?客人刚来家里,我得……”
“等不了。”
温驰慢悠悠打断,手臂撑着楼梯扶手,身体微微后仰,唇边噙着薄薄的笑,目光落回客厅里的另一道人影。
铅灰短袖洗得泛白,领口已经磨损出了毛边,下身着一条样式廉价的黑色运动裤,脚上那双回力帆布鞋倒看起干干净净,整个人像一节瘦骨嶙峋的竹竿,立在客厅安静对望着他。
“叔,没和你开玩笑。”温驰不咸不淡收回目光,擡手看一眼腕表,略微不耐烦地轻蹙眉头,“啧”了一声,“我赶时间呢,回头迟到了磊子又得敲我竹杠。”
见他这幺说,纪叔只好应下,视线转回梁昱,还未启唇,就听他温声开口:“不要紧。”
梁昱朝他牵起唇角:“您先去忙,我和妹妹在这等会儿没事,其他事等您忙完回来再说。”
纪叔连连点头说好,临走前不忘交代一句,有急事就打他电话。梁昱点头应声,两人絮语未断,那头温驰已兀自走下楼梯,朝门外信步而去。
月韶望着他背影,注意到他发梢在自然光下泛出栗色,腕间手表款式时髦,脚上球鞋炫酷亮眼,鞋身侧面有一道醒目的勾,深紫色配荧光黄,与他自身气质一脉相承。
张狂不羁。
少年突然转身,月韶来不及移目,猝不及防与他再次交汇视线。室外光线灼眼,他背光站在廊下,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遥遥向她望来一眼,目光透出几分玩味,又像是在审视。
月韶忙低下头,额前刘海遮住眉眼,胸口细微起伏。
……
纪叔去而未返,月韶和梁昱坐在客厅,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日暮斜入室内,搁在沙发扶手旁的绿色牛津包,被橘黄光晕照出明暗凹凸。梁昱坐在沙发出神不觉,肩头重量忽而一轻,女孩在他耳畔低喃:
“来了吗……”
他望向室外,这才注意引擎声响。
轿车门“砰”一声甩上,地面随之响起高跟鞋的清脆叩击。一位年约四十的干练女人从门口走入,身着一袭裁剪利落的丝质连衣裙,腰间系一条细带,勾勒出保养得宜的身段,臂上挽着一只皮质手袋,金属锁扣闪烁出隐隐冷光。
梁昱正欲起身,女人目光不轻不重压落到他肩身,短暂一秒扫视过他从头到脚,平声吐出一句:
“来了啊。”
他站立起身,还未开口,女人就目不斜视走向里屋,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嗒嗒叩过。梁昱默然垂眼,门口忽又走进一位老妇,月韶轻拉了下他衣角。
“你好,我是梁昱。”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好,好,”老妇面容慈祥,端详他片刻,目光又扫向他身旁。梁昱侧了侧身,让她瞧清月韶,又添一句,“这是我妹妹,梁月韶。”
月韶跟着起身,唇瓣嗫嚅了下,不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妇人。
老妇看出她的窘意,抚了抚她肩,以示安慰,随即自我介绍:“我姓罗,你们和小驰一样,叫我罗姨就行了。”
月韶怯怯叫了声,罗姨脸上笑意愈深。她侧目一望,见两人行囊还搁在旁边,拉着她手就要带两人上楼。梁昱忙俯身拎起牛津包。
……
夜幕初上,温家宅院亮起灯光。
温兴茂出差在外,数日后才返回平阳。入住温家的一晚,用餐席间除梁氏兄妹,就只一位女主人。
秦丽华端坐主位,夹菜动作轻缓,几乎没有主动开过口。偶尔擡眼看向两人,目光也很快掠过,姿态岿然不动。
饭桌气氛冷淡,月韶捧着饭碗,喉头发紧,也仍一口口塞着米饭。余光瞥向旁边,只看得到哥哥沉默静敛的脸庞。
有哥哥在。
有哥哥在就没关系。
她垂着颈项,梁昱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碗里,低声说了句:“吃点菜。”
她默不作声点头,餐厅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忽然,一阵匆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至里屋,她脊背僵了下,还未擡头,背后就如风般掠过一道人影,秦丽华的严词随之响起:
“先吃饭,小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