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走廊尽头的教室门被推开。
许钰瑄收起淋湿的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课桌上,几条蚯蚓在艰难蠕动,还沾着黏腻的土,看样子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未干的体液和雨水一样沾满了她的课本。
椅子不见了。
地面上只有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像是有人故意踩上去的。
所有人都看着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她盯着那些蚯蚓,没有表情。
然后,她擡起头,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被一群男生簇拥的沈语身上。
沈语,班上新来的转校生。
许钰瑄是因为成绩优异,和哥哥许钰程一样,被村里推荐到镇上读初中的。
而沈语,据说家里很有钱,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从城里转学过来的。
从来到这个教室的第一天起,他就看不起她。
起初只是起外号,叫她乡巴佬,后来演变成藏她的作业、偷走她的椅子、在她桌上乱涂乱画,再后来——
就是现在这样,往她桌上放恶心的虫子、蟑螂、老鼠。
许钰瑄盯着他,忽然走上前,在众多震惊的目光里,走向沈语。
“沈语。”
她居然展开一个笑,一个很温和的,很少人见过的笑。
“你——”
沈语的表情同样惊愕,居然下意识后退。
“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沈语愣住了,耳根莫名其妙地红了,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行。”
走廊的角落光线昏暗,雨水拍打着窗户,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许钰瑄贴得很近,近到沈语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与他面对面呼吸,彼此的气息瞬间拉近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拉近在相互的唇间。
少年心事是很难藏的住的,果然,沈语脸红透了。
他手足无措,眼神飘忽。
“你、你要说什幺...”
“你喜欢我吧。”
陈述句。
沈语如遭雷击,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地想要反驳——
可她的眼神太笃定了。
笃定到,他无从开口,说一句反驳的话。
“你起我的外号,开我的玩笑,每天往我桌上放老鼠蟑螂...”
她轻声细语,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对吗?”
沈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不懂许钰瑄,可她依然在笑,笑得那幺温柔,那幺无害。
或许于他而言,这根本不算什幺,所以他爽快地承认了。
“......是,我喜欢你。”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呀...”
她用温柔的眼神抓住他的注意、他的心跳,让他的全部注意只能凝聚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
以至于,她伸出了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颊,都没有察觉。
沈语心跳如鼓,甚至深陷其中,只想一头栽进她的怀抱里。
他忘了自己对她做过的一切,忘了那些恶作剧,忘了那些伤害。
他以为她终于——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答应你了哦。”
她依然在笑,眼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你......?!”
力道太大,抽出了嘴角的血丝。
沈语感觉耳边嗡鸣,还在震惊,下一个巴掌又不假思索地扇上来。
“啪!”
又一巴掌。
“做我男朋友吧,嗯?”
“啪!”
“啪!”
“啪!”
......
许钰瑄睁开眼睛。
窗外,雨依然在下,敲打着玻璃,密密麻麻,吵得慌。
她躺在许钰程的床上。
屋内潮湿的霉味,就和那年初三的教室一样,令人作呕。
阴雨连绵的天气,她都很不喜欢,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为什幺突然梦到这件事。
她望着天花板,随手抱着许钰程睡过的枕头,眨巴着眼来回地想。
不知道啊…
时间太久远了。
虽然也就三年前的事情,但大脑似乎自主开启了保卫措施,将那些不堪的过去抹除。
她真的都不记得,第一次被全班男生哄堂大笑时,内心的感受了。
她也不记得,第一次见到课桌上的死蟑螂时,自己是什幺表情了。
就连那天扇了沈语几个耳光之后,他的家长闹到学校,最后的处理也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沈语的爸妈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后面那天回去,奶奶给自己上药时,她一直在掉眼泪。
她说,她不是疼。
她真的不是疼,沈语打她都软绵绵的,没啥力气。
…她只是,有一点点难过而已。
是啊,她没有爸妈。
以前明明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有哥哥,哥哥会帮我说理的!”。
许钰瑄想到这,没由来一肚子火,猛地蹂躏着许钰程睡过的枕头。
可那布料光滑,无论怎样都无法揉成皱巴巴的模样。
…真讨厌,连泄愤都做不到,不是个好枕头。
也不是个好哥哥。
她突然坐起身,一把抓过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未完成的文档——
[“妹妹…哥哥是你的小狗…”]
[“请不要抛弃哥哥…”]
请不要抛弃哥哥。
她盯着这行字,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是她先被丢下的。
被妈妈,被爸爸,被…许钰程。
....真烦。
退出、熄屏、扔到一边。
许钰瑄又空想了一会,意识到肚子抗议的声音,才想到中午还没吃饭。
她走出许钰程的房间,却见到客厅通亮。
...嗯?
现在不是才三点吗,许钰程就回来了?
她见到他倒在沙发里,没有任何动作,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