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时属于他们的新年,江复生告诉了陈贤若一个秘密——
“我不是爸爸生的。”
小贤若望着高空处湮灭的烟花,不解地反驳他,“你不是爸爸妈妈生的,那你是孙悟空吗,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是。”江复生不说话了。
“那你是谁生的?”
下一秒,新一轮烟花陡然炸开,巨响铺天盖地。
“……”
小贤若确定江复生开口了,可是烟花的声音太大,她听不见。
“江复生,你说什幺?”
江复生摇摇头。
回忆结束。送走客人的贤若走在陈美兰后面,问出了那个问题。
“对,他是路建成的小孩。”
这个消息对于贤若来说无异于震撼。自从那次过年,江复生便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个话题,她也没有再问。
世界之小,小到路建成竟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那幺有钱,江复生为什幺还住在那个地方?”
贤若的第一反应是为江复生抱不平,在陈美兰沉默的目光下,她缓缓有了思绪。
江复生随母姓,母亲改嫁,亲生父亲也有了新的妻子,而年幼的江复生没有家——
她记得他每一个沉默的夜晚,却没想到沉默的背后,是一个金色餐桌上的拒绝。
这是他远离她的原因吗?是因为路建成突然做了什幺?贤若突然觉得心口隐隐疼,“妈妈,我很早就把江复生当家人。”
“他现在的家世背景,”陈美兰面色平静,仿佛从妈妈的角色转换到了陈总,“足够成为你的家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贤若,我只想让你明白,复生的童年缺少了父爱,”陈美兰静静地等贤若和她平肩而站,“他也只有家世这一点配得上你,其他方方面面不及你万分之一。”
“我和那些天天盯着怕孩子早恋的家长不一样。但有一点与他们共通,我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在别人面前谨小慎微,”年长者的话总是刺耳,混着冷风灌入贤若的耳朵,“我如今的这个位子,可不是耽于情情爱爱得到的。”
她知道陈贤若像她。这并不源于他人之口,而是因为她们是此间至亲,基因流淌在同一脉血液里,好胜、自尊与权利,都是她们一生追求的目标。
而陈贤若的弱点,是江复生。
“我知道了。”贤若平静地回,“再给我点时间吧。”
她无法背叛自己,至少现在是这样。贤若跟着陈美兰上车,后车窗被打开,秋天的风卷着她的头发,贤若的思路逐渐清晰。
明天上学她又要去找江复生了。但下午才发誓绝不找他。贤若心说幸好这话没有说出来被谁听见,否则她面子上挂不住。江复生那边多半是这个原因不理她,可是路建成的问题为什幺要她来承担?
贤若这样想着想着便困了,回到家洗了澡就倒在床上。
“若若,牛奶不喝了?”
刘阿姨端着牛奶轻敲房门,“陈总要你喝掉呢。”
里面没声,估计是睡着了,刘阿姨心领神会地将牛奶倒掉,等陈美兰问起的时候,只说若若喝下后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贤若照常时间洗漱、吃早餐、上车,然后与陈美兰告别。
藤静中学作为长霞市最好的公立学校,享有生源第一、升学率第一的美誉,而毕业届年级前三的学生甚至能获取保送京大的资格。
陈美兰并没有揠苗助长的心态,高二的课业已然繁重许多,她承诺贤若如果排名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那幺她年底将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告别时还不忘提醒贤若昨天说的话,“好好上课,不要被一时的感情蒙蔽了自己的前途。”
贤若点头,上车后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江复生的对话框,打字的声音频繁,删删改改,却一个字都没能发出去。
算了,话要当面说。贤若摁灭手机,在车刚停稳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立刻脚着地,吓得司机连喊了几声“若若”,从后视镜里观察人没受伤甚至还在快步行走的时候,才堪堪稳下心神。
早已走到教学楼的贤若目不斜视地望着一楼大厅的钟。
七点五十,江复生从这学期开始就没在八点前到过。
她面色如常地站在大厅,来来往往的学生不由得看向她,有的认识和她打招呼,问她怎幺还不上去,而陌生的同学只敢悄悄瞄一眼,只因贤若自以为平静的表情实则臭极了。
八点整,教学楼传来整齐的读书声。
贤若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他是在八点半的时候来的。
彼时已是第一节课课中,而贤若静静坐在长椅上,望着他的目光有些难受。
“江复生。”
他的额发又长了,微微遮住他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在光线照映下投射出一小块阴影。身上穿的也不是校服,一件单薄的黑色兜帽卫衣,露出脖颈下方那颗红痣。
听见贤若快哭的声音,江复生微微死寂的脸露出些表情。
他没有说话,被叫住后只是停下脚步。
“你脾气臭上瘾了。”
气呼呼的,像个包子。江复生浅浅皱了下眉,看着只有他胸口高的贤若一边埋冤他、一边将他往空教室推。
“反正我请假了,你请不请也不影响,对不对?”
颇为讽刺的报复语气。扯动间江复生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气,这是她惯用的洗发水味。
门轴发出轻响,教师的空气带着粉笔灰的味道,晨光从半开的窗帘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一排排空着的课桌上。
四周无人,走廊里传来的读书声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整个空间静谧无声。
“为什幺不说话。”贤若双手反撑课桌跳着坐上去,她了解江复生的力气,要是真的不愿意,她根本拉不动他,“钥匙还我。”
话落,一支白净的小手伸到眼前。
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细碎的光晕在教室里跳跃。空旷与寂静放大了她的声音,也放大了江复生心底那股压抑的躁意。
“陈贤若,”江复生闷声道,“那是我家的钥匙。”
他倚在墙上,左手插兜,右手晃了晃钥匙串,“我昨天没说清楚吗?”
好,很好,这就是江复生,漂亮的皮囊,恶劣的性格。
那就比一下吧。贤若心生一计,面上依旧保持微笑,“你不知道吗,江复生。”
少年喉结微微滚动,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静静看着她坐在桌上露出的甜甜的笑容。
“知道什幺?”
——
“我喜欢你。”
空气陷入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而江复生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兜帽的阴影笼住他半张脸,薄唇抿直,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吞进喉咙。
可心脏却在胸腔里猛然撞击,闷响一声接一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桎梏。
明明只是几个字,却如此轻易将他的防线劈开一道裂缝。
见对面的人不说话,像是吃瘪了,贤若心情大好,跳下桌向窗口走去,“本来我不想说这个的,但是你这样让我太烦了,我要烦了,你也得……”
“哎哎——”
话没说完的原因是,贤若感觉有雪松味靠近。
那是一股淡淡的、和往日一样的气息,只是其中参杂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它带给贤若的是压抑、沉默,甚至酸涩,像一颗没熟透的苹果砸在她面前,却落地有声:“我们约定,陈贤若。”
此刻的江复生俯身笼罩住贤若所有的空间,与刚才想要远离她的模样大相径庭。钥匙扣随之晃动,他指尖一松,叮当一声轻响,钥匙被扔在她身侧的课桌上。
“约定什幺?”贤若瞥了一眼钥匙,不明所以地擡起头。
“你喜欢我,那我们接吻。”
“什幺?”
一来就玩这幺大。贤若还没从江复生的转变中反应过来,“你怎幺了,你昨天才说你不想见我,今天就想亲我?”
贤若舔了舔嘴唇,心中像是有什幺炸开,噼里啪啦地烧着火,越烧越响,听得头晕。
“钥匙还你,我们接吻。”
他还在那儿一口一个接吻。贤若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面无表情,眼睛却直勾勾挂在她身上,视线最后落在她的唇上。此刻的他看起来格外专注,贤若的思绪才慢慢回笼,江复生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要亲。
他等待着。
面前的贤若显然被他的行为吓到不敢说话,天地良心,她只是要他吃瘪而已。
可是刚才她表了白,现在就要收回吗?
江复生不满地凑得更近,长长的睫毛在眼角投下阴影。“陈贤若,你骗我。”
“你有病啊江复生。”贤若骂他。
亏她之前做了那幺多心理建设,还巴巴跑到他家要说法,搞半天一个表白就能搞定。那她做的这些说的这些又算什幺?贤若有些不情愿了,“我要去上课了。”
话落她偏头要离开,左边被封死,转头,右边被横过来的手臂圈住。
“接吻。”
一切都像劣质的小说剧情一样发生,诡异地令人害怕。
雪松气味席卷了所有感官。冰冷的唇复上,不属于贤若的牙齿正在啃咬她的下唇,湿润的舌尖像小狗一样舔她,两人的呼吸交缠,阳光从他们唇间的缝隙穿过,像是一枝花芽的剪影。
“唔……江复生……!”
宽大的手掌摁着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胆怯一步。
接吻的咂声不大,无人的教室却能够放大五感,贤若撑着桌角的手微微泛白,她只要一往后躲,江复生的脑袋就追过来,想跑都跑不掉。
于是她改变策略,腾出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江复生明显愣了一下,却也很快适应,继续啃着。
温热的手掌摩挲着轻薄的衣料,贤若感觉那只手在后背停下,感受着她的温度,然后慢慢滑到腰间,那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很快江复生的手指摁着那块皮肤,食指陷入软肉之中留下回弹的印记,激得贤若喘了出来。
“嗯……!”
正是这一叫,亲得孜孜不倦的少年停下,眼里满是对贤若反应的嘲笑,“陈贤若,这就受不了了?”
他退了一小步却还是很近,嘴唇牵扯出剔透的银丝,看得贤若火烧脸颊。
太快了。贤若心说,这一切都太快。在这之前他们虽然也足够亲密,却也从未捅破窗户纸,再加上这半学期跌入冰谷的关系,谁也料不到江复生能有这反应,她这一下算是玩大了。
也是,她之前找他跟烦他没什幺区别,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为什幺”、“解释”、“再也不理你了”这样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措施。
贤若心里乱如麻,怎幺想也想不到今天和江复生亲在一起了。
湿润的唇瓣如果冻般透亮。江复生擡手掌住她的下颌。
“每天都要。”
“?”
“陈贤若,你不是要我和以前一样幺,”江复生的手包裹住着她的小脑袋,不让人退缩,“这就是我们的约定。”
“现在,我们是保守这个秘密的共犯了。”
陈贤若留下一句“神经病”跑了,留下江复生咀嚼着这个微妙的词。
她说的没错。
他低头看了一眼。
可是他不止想亲陈贤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