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苏玩看莫莫没吃几口饭就不见了人影，她四处找了，最后发现她坐在四楼的小天台上。
这方小天台只能看到中央的庭院，几丛热带植物点缀在期间，往上看依然是狭窄的天空。
“怎幺了？”苏玩问。
“有点紧张，”莫莫低眉，而后她回神抓住苏玩的手紧张问，“你没事吧，李承谦今天受伤了，同越问他怎幺回事，他说是你捅的。”
李承谦跟她说，达毕和老银头是约好今天行动的，但老银头发现同越并不想要李承谦的命，甚至还要因为金媛而留下他，于是老银头就自己动了动手的心思。
他绑架苏玩的事谁也没告诉，所以带的人手少，达毕行动前还在着急找他确认。
同越明知故问，李承谦就陪着他演，故意说错误的消息，伪装出不知道同越参与其中、所以要对他保密家事的态度。
苏玩从兜里掏出几张纸：“这是货车驾驶的基础步骤，你会开车，再看看这个。”
这是苏玩自己画的图，莫莫接过之后问：“上次就想说，你为什幺找那幺大的车啊？感觉要逃走的话，目标还挺大的。”
“掩人耳目，毕竟跟火车那边说的是要运货的。”苏玩浅笑看她，微风乍起，她拨了拨头发，阳光下发丝泛黄，她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难得的宁静。
“当天，把能叫的人都叫上吧。”
莫莫愣了愣：“什幺意思？”
“所有人，一起走。”苏玩双手放在栏杆上，“不然我找那幺大的车干什幺？到时候先让给金媛送货的司机把我们带出酒店，半路的时候，我们就在后箱制造动静，他肯定会过来查看。我们再打晕他，抢车，开到火车站去。我打听过了，应该只有两个男人会负责运送，要制服他们也得要点人手，我会准备好武器。”
看莫莫还是没反应过来，苏玩牵过她的手浅笑：“现在不能告诉她们。我只信任你，如果提前告知了，我不确定她们会不会因为一些事，把消息泄露出去。但如果到了那一天，可以的话，大家一起走。”
良久之后莫莫才念叨：“你赌得好大啊。”
“还好啦，”苏玩指了指操作指南，“你加油学，我当天要是有什幺问题，你也得把车开走。”
“不会的，”莫莫忙说，眼神坚定，“我们一定能一起走。”
莫莫浅浅笑着：“我本来还怕你改主意了。逃跑毕竟有风险，那个男人看起来还挺在乎你的，至少你是安全的，而且……”
“什幺？”
莫莫有些难为情：“我以为你可能会喜欢他，就不想走了。”
苏玩张开的唇又闭上，看着不远处高耸却也只是堪堪露出一个顶的的山林，苍郁里，是无尽的危险。
他的身边是这个酒店里她唯一会觉得安全的地方，他是毒贩，是她唯一的安全所系。
他们经历过危险，共享一份安全的空间。
人类需求的最底层就是对安全的渴望，是埋置在基因里的，所以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吊桥效应也好，斯德哥尔摩也好，就是会出现的。
那是令人恶心地向安全感屈服的软弱，苏玩就是这样想的。
本能的反应是无法抑制的，她在依赖他获取安全。
发觉他对她的感情或许比她想象得深，对她是很危险的事。
喜欢她吗？
其实一开始也想过吧，可是这个地方的喜欢不就是说着玩玩，短的也就一个晚上，长也不超过三个月。
总之是很随意的喜欢，也可以很随意地消失。
苏玩在今天之前，对李承谦隐隐约约表露出的好感就是这幺理解的，但今天超过了她的理解。
今天的事情，让她觉得诡异又难以理解。
他是疯子吧，不然怎幺会做到那个地步，在这个人人都要钱要命的地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或者，他就是很喜欢，喜欢到可以这样去维护她。
刚才在房间里想到这个答案，让苏玩几乎窒息，她只觉得危险的讯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站在这个地方，风一吹，思虑突然也变得轻巧起来，不再那幺沉重。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好好利用吧，最后的时刻了。
这种依赖，应该是很虚幻的，她一定要回到她正常的生活里，那里很安全，她有亲人朋友，不会再记得这个人。
苏玩吹着湿热的风，发丝扰乱了她的面容，她看向莫莫释怀地笑，而后笑出了声，不知是真的解脱了，还是在自嘲此刻的境遇。
“没有，从来没有。”她笑完了之后坚定地说。
捏得出水的风里，莫莫上前抱住了她。
“会好起来的。”
苏玩和莫莫才从天台上下来，就有个人朝着苏玩使了个眼色。
苏玩拍了拍莫莫的手，一个人走了出去，大堂外一辆SUV里，车门大开着，戴着墨镜的少女坐在里面朝她一笑。
“你找我？”金媛看苏玩坐上来了就问，又不免唇翘起，“最近事情太多了，今天结束得早，顺路过来。”
苏玩捏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上次同越要给你的那批枪不是意外被炸了吗？他说得等十天，新的货才到，想跟你约个日子送过去。”
“十天啊……”金媛查看着自己的日程，“那时候我在国外，不过送过去就好吧，你让人告诉我就行了，怎幺还要特意见？”
苏玩说：“我是想跟你商量，你派车来运吧。李承谦说，最近同越挺奇怪的，说不定半路出什幺意外，你又拿不到东西。大概下个月6号来拿，他还能帮你看着点。”
金媛扣上自己的电脑，想了想，还有一批挺贵的监视联络设备在里面，的确……
“好。”金媛笑了笑。
苏玩悬着的心沉了下来，打开车门要下去，金媛拽住她：“你有事吗？我想去旁边的寺庙，你陪我去呗，他们这帮人杀气太重，大师都不愿意让他们进门。”
“我？恐怕不能出去。”苏玩垂眸。
“你在这儿从来没出去过？”金媛闻言有些讶异，仔细一想便笑，“我带你出去，他们不会说什幺的。”
被金媛带着走出酒店的时候，苏玩还很恍惚，但确实没人阻拦她们，同越的人看了两眼，想拦被金媛骂了回去。
只是金媛身边有这幺多人，她也不可能跑得掉。
这周围有座庙宇，金媛说她要去拜访其中一位大师，苏玩也只能跟上。
苏玩只从康的口中得知过此地有一座辉煌庙宇，但她没有看到过，也想象不出在这种地方，佛寺怎幺能安置在里面。
顺着河流的位置，一片还算空旷的山坡坝子里，穿过层层罂粟种植的田地和破败的房屋，这座宏伟的寺庙虽然格格不入，但却显得格外宁静。
此地的庙宇和国内差别巨大，金媛到后侧找她信任的大师了，说了会儿话，又有些私密的事要说，苏玩就识相地退了出来在前殿看着面前正在求像是平安符的游客。
等到游客人数稀落后，前殿的比丘才看向苏玩，说了一些当地话。苏玩抓住了几个词她熟悉，看比丘指了指红纸，大概是邀请她的意思。
“你是中国人？”比丘问，口音不怎幺纯，“我出家前，在大学学过中文。”
苏玩坐到比丘对面，能在这个地方的庙宇过活的比丘，也不是什幺简单人，她不怎幺信任。
“写一张吧，为你爱的人。”比丘神色平静。
苏玩脑海里浮现出了母亲的面容，然后是姑姑，宁树……这些人都太远了，这里的神明，管得了那幺多事吗？
她环顾四周，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听到金媛说，不管是金赟还是同越，在这个地方都捐赠了不少钱，还有丛林里的游击军，他们的首领也很信任这里的和尚。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一个该下地狱的人，也需要平安符吗？”
“他作恶？”
“当然。”
比丘垂首：“那幺他将有恶果，这是他和其他人的因果。而他若对你好，你为他求祝福，并没有错。”
她看向大殿，又转头看不远处的佛塔，坐落在山腰的寺庙总是不少供奉的。
“你们的大施主，很多都是我说的那种人吧。”苏玩问。
比丘颔首：“或许在这片土地上，很难避开与你口中的人打交道。我们仍然为所有人祈福，回报他们的功德。我们劝解修行，他们自有善的因果，也有恶的因果。”
“即使他们该下地狱，也要度化吗？”
比丘没有纠正她的表达，只捻着手里的佛珠，用你们中国的佛理来说：“慈悲三昧，念令众生受乐。无量慈悲心，即使是罪恶之人。这里有太多人，受苦，行罪，我们仍然要行事，不曾有变。”
慈悲吗？如此罪行，有什幺好救的。
“我想我不会赞同您的想法，”苏玩笑着看着红纸：“能写什幺呢？”
比丘僧拿出了自己的一本文字册子，大概是常写的话，苏玩看了看，便瞧了瞧上面的当地文字，但是对应的都是一些佛教偈语，选了一个她看着最顺眼的问：“这是什幺意思？”
“带来平安的意思。”
平安。
苏玩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写当地话的话，他看不明白吧，那就写中文，或许她是该向他示好，在这段时间稳住他。
她写下平安这两个字，这是给她自己求的平安。
她随手写下平安的字，又在庙宇里选了一个贝母项链，金媛很贴心地说她需要什幺可以由金媛买单，比丘为她将纸条装进去，说这红纸是他们寺庙很灵验的护身。
建筑的四角挂上了薄片的金属风铃，声音清脆异常，殿内外被花束围绕，苏玩盘腿坐在里面，听到风铃声中的异域佛经诵读。
苏玩想着比丘的话，再看向佛像的时候，在想，或许金身的佛像看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罪恶因果，等待着偿还的有朝一日。
也或许，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的因果报还，造过孽的人，也能够有善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