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思佳付了钱，转头就走了。
她走得匆忙，陈书阳被她甩了半条街。他连忙跑过去，跟随她走到她身旁。
“贺小姐耳朵怎幺红了？”
陈书笑道：“喜欢我的礼物吗？”
贺思佳偏过头。
“你……怎幺还会这个？”
陈书阳低头看她：“小时候学的手艺。”
“当时我也像这样，跟着大爷提了一篮子小物来这摆摊……那时街上人比这还多，一编就是一下午。”
“不过……”
他无奈：“编得太差，一个都没卖掉。”
“老大爷说，你小子再编不出一个像样的，就把你卖掉，换了饲料回去喂羊，教个羊都能教会。”
贺思佳被他逗笑了。
她转过头，眼眸里水波荡漾，轻轻勾起唇，专注地看向他。
“想不到，陈少爷学艺的道路可是如此坎坷。”
陈书阳突然哑住。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捏紧草编小人，薄唇浅浅弯起，他垂下睫毛：“我们……继续逛吧。”
毛毛细雨突然变大，贺思佳护住头，急忙往屋檐下走去。
“让让——让让——”
她被撞得踉跄了一下，陈书阳护住她，把她揽到了前方。
一个挑着两大桶水的中年男人突然穿过她，挤到了前面。男人的步伐太多急促，两边的木桶被带得摇摇晃晃。面上溅起不少水花，有几条鱼被荡了出来。跳得太高，连带着腥味的水，一同溅到了贺思佳裤脚上。
贺思佳蹙眉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背后的陈书阳。
中年男人停了下来。
漆黑雨靴在原地焦急地走动了两下，他蹲下身，熟练地掐住垂死挣扎的鱼，扔到了桶里。
地上的腥臭味散发开，贺思佳捏着鼻子，不得不绕开水滩走。
好不容易躲进雨棚，她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小半。轻抖了抖衣角，她张开手掌，见戒指没有淋到，微微松了一口气。
雨棚里已经挤满了人。贺思佳往前又走了几步，走近角落，腥臭味反而越来越重，她皱起眉一看，倏然停住了脚步。
“怎幺了？”
陈书阳温声问。
“漂亮姐姐，买一个吧……”
身披蓝色雨衣的女孩赤脚站在雨中，拉住一个年轻女人细声问道。
她个子瘦瘦小小，像是十五六岁，大着舌头，说的是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标准普通话。
“哗哗哗——”
雨声盖住了她的声音，她像是不知道下大雨一样，捧着篮子，原地踌躇。
几个跑来躲雨的人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有几个中年女人走过来，脸上还带着厌恶的表情。女孩放下篮子，直直站着，她看起来有些拘谨，扭头拼命望四处张望。
贺思佳看见她已经五次望向拉面馆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四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聚在面馆门口。他们抽着烟，个个面色凶狠，手臂上的肌肉紧绷扎实，看起来很强壮很不好惹。
“漂亮姐姐，买一个吧……”
为首的男人皮肤古铜色，颧骨有条长疤。他的神情警惕，全身绷紧，贺思佳一望向他，他就立马转过头来，目光如鹰隼般狠厉，迅速在人群扫视了一圈，最后直勾勾停留在她的脸上。
贺思佳垂下眼睫。
四目交汇，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艳。盯紧她的脸，他望向她的目光侵略又肆无忌惮。
贺思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对方惊得手上的烟都掉了。
贺思佳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小女孩。
女孩的身影转了过来。雨水滑过她的脸，露出一半姣好的面庞。她擡手擦拭了下下巴，揽着篮子缓缓转过身来。
贺思佳不由后退了一步。
心脏像是被双阴冷大手攥住停止了跳动，她从陈书阳口袋里颤抖地摸出了打火机，点了好几下，才点上。
角落贴进小暗巷，有细细雨飘过来。周围人往屋檐中央缩，四周空了一片，雨逐渐小了，火焰烧到了烟头。贺思佳再回头，神色冷静下来。
她再次看像女孩。
雨水冲刷着她的身躯，塑料雨衣承受不住被撕破开来。女孩披头散发站在原地，她佝偻着身躯，全身上下都湿完了。
雨小了，她脚边的水滩颜色深了起来。
一滴一滴，透明色变成了深红。
她擡起了头。
她的另一边脸没有耳朵，像是硬生生被打掉，耳边周围化着脓，肿到了脸部。
她的右脸鲜血淋漓，腥臭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有几只苍蝇飞到她身边，她像是趔趄了几步，擡手捂住脸，双手开始抽插。
篮子掉到了地上，她蹲下身，捂紧耳朵。
周围人继续逛街，刻意避开她。
四周的苍蝇更多了。女孩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她神经质地抓起篮子，朝着前方墙边拼命甩打！
篮子倒地，里面小球样的东西滚了出来。绿白交织，几颗骨碌碌滚到了贺思佳的脚边。
她低头看，是一个小小的草编织球。
踩着积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贺思佳擡起头，望向面前眼神空洞的女孩。
她一手捧着肚子，抓起编织球，举到她面前。
“漂亮姐姐，买一个吧。”
“买一个，我就能出去了……”
她的眼神疯癫，抓着编织球喃喃自语：
“买一个，我就能出去了……”
“买一个……我就能出去了……”
贺思佳这才发现，她的小腹有些隆起。
编织球靠近，她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带了股清香，球让人隐隐有些疲倦，贺思佳直觉不对，赶紧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书阳跟着她走了过去。
远离女孩后，她感觉呼吸清新了很多。
女孩站在原地呆了半晌。
她转过身，弯着腰一个一个捡起编织球。挽起篮子，她又开始重新拉人。
“漂亮姐姐，买一个吧——”
“漂亮姐姐，买一个吧……”
雨停了，女孩身影消失在小巷口。贺思佳目光轻垂，倚靠在墙角。
“看起来五镇的水，比想象的深多了。”
陈书阳唇角噙笑：“贺小姐，你还要查吗？”
贺思佳睨了他一眼。
“陈书阳，你在这是不是有不能告人的秘密？”
她若有所思：
“跟着我来，是监视我，怕我知道什幺，对你不利的消息？”
“带我来逛市场，是让我看到五镇的这些肮脏事情，好令我害怕，起回程的心。”
贺思佳掀起眼皮：“陈少爷，到底有什幺东西给我知道，让你这幺害怕？”
“是你和李小姝的直系亲属关系……”
陈书阳表情微不可察变换了一下。
“还是你跟贺简凡那……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
他唇角笑意不变，眼神阴暗了下来。
贺思佳松开他的手，起防御姿势。
陈书阳突然笑了一声。
“贺小姐，我差点就被你套出话来了。”
“你要是真的很确定，就不会直接问我了。”
他表情放松了不少：“我现在确实不知道你查到了多少信息，但是如果你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如果这项猜测错误，其他的推理全部都要重来一遍，你的所有调查都是功亏一篑。”
他眯起眼睛：“我说的对吗？”
四周空气冷了下来。
贺思佳擡头看他。
许久，她嗤笑一声。
“陈少爷，真聪明。思佳找你，真是找“对”人了。”
“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什幺好逛的了。”
她眸子一冷：“竟然你要一直跟着我，那我只能——暂时委屈下陈少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