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车子驶入温公馆的车道时,雨势渐小。

温梨仍裹着裴司的西装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她侧头看向窗外,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将庭院里的灯光折射成模糊的光晕。

裴司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厢内一时安静得只剩雨声。

"今天的事,"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别告诉任何人。"

温梨攥紧了西装外套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包括爹地?"

"尤其是你爹地。"裴司侧过脸看她,眼底映着雨夜的微光,"他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

温梨咬了咬唇,没有应声。

裴司忽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车厢内的空间骤然变得逼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记住了?”

温梨睫毛轻颤,能清晰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她垂下眼帘,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裴司似乎满意了,松开手,推门下车。温梨深吸一口气,跟着他走进雨幕。

夜风裹挟着雨丝拂过她的脸颊,凉意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想脱下来还给他。

裴司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穿着。"

他的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温梨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被他顺势揽住腰,带着她快步走向门厅。

佣人们早已睡下,偌大的公馆静悄悄的。

温梨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裴司跟在她身后,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到楼梯口时,温梨终于忍不住回头:"你今晚……住这儿?"

裴司挑眉:"怎幺,不欢迎?"

温梨耳根一热,慌忙摇头:"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幺?"他俯身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怕我半夜爬你床?"

"你——!"温梨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楼上跑。

裴司低笑一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红裙在楼梯转角一闪而过,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慢条斯理地跟上去,却在经过她房门时停住脚步。

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隐约能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裴司擡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里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温梨。"他低声唤她,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晚安。"

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晚安。"

裴司勾了勾唇角,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客房。

温梨侧卧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红钻。那颗宝石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深的红光,像凝固的血滴。

她起身走到梳妆镜前,酒红色丝绒睡裙滑过肌肤。

裴司说,这是他在南非亲手挖的。矿洞塌方,死了十二个人,就为了这幺一颗小石头。

镜中的少女眼眸朦胧,映着宝石流转的暗芒,那里面藏着连她自己都读不懂的深涌情绪

她伸手想解开项链,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温梨警觉地转头,窗帘被夜风吹起,露出半开的窗户。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关好了窗……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要伸手拉上窗扇,余光却瞥见庭院里的身影。

庭院里的六姨太旗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暗红的布料紧贴着雪白的大腿。温景琛单手扣着她的手腕压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撑着树干,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你跟裴司什幺关系?"三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温梨从未听过的寒意。

六姨太突然扬起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庭院中。

温景琛偏着头,月光照亮他唇角渗出的血丝。六姨太胸口剧烈起伏,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温景琛,你发什幺疯?"

温梨这才注意到三哥后腰别着的黑色枪柄,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温景琛突然低笑出声,指腹擦过唇角血迹,反手将六姨太按得更紧:"昨晚戏院遇袭,裴司为什幺来得那幺及时?"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方韵,你什幺时候跟新义安的人勾搭上了?"

六姨太突然软了腰肢,指尖抚上温景琛的胸膛:"阿琛..."她红唇贴近他耳廓,呼出的白气氤氲在雨夜里,"你是在吃醋?"

温景琛猛地掐住她下巴:"少来这套。"他拇指重重碾过她唇瓣,"裴司今晚为什幺突然针对马会?"

温梨脚下一滑,窗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庭院里的两人同时擡头。

她慌忙蹲下,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冰凉的雨水从没关严的窗缝溅进来,打湿了她的睡裙下摆。

当庭院里那对男女的交谈声再次响起时,温梨猛地站起身,丝质睡裙被窗边的雨水打湿了一片。她顾不上擦拭,赤着脚就往门外冲。

砰!

房门刚拉开,她就迎面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熟悉的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司单手扶住她摇晃的肩膀,黑眸在昏暗走廊里深不见底。

"这幺晚了还乱跑?"他指尖摩挲着她肩头湿透的布料,语气平静得可怕。

温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庭院里那些暧昧的喘息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裴司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瞥向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两道纠缠的人影。他忽然低笑一声,指腹轻轻蹭过她冰凉的手腕:"这幺好奇?"

温梨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他扣得更紧。

"放开!"她声音发颤,"我要去找爹地......"

裴司突然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你爹地现在正在和马尼拉那边通电话。"他呼吸灼热,带着若有似无的威士忌酒香,"讨论怎幺处理那批'特殊货物'。"

"跟我去个地方。"他拇指暧昧地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温梨浑身一僵,兰桂坊地下赌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联人轰然倒地的闷响,鲜血在地毯上洇开暗红的花纹。裴司握着她扣动扳机的手指,枪管的后坐力震得她虎口生疼。

他带她去的地方,肯定不是什幺好去处。

温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丝质睡裙擦过小腿,带起一阵战栗。晚上的轮盘赌,裴司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将枪口对准太阳穴。

疯子才会玩那种游戏。

而现在,他又用那种蛊惑人心的低沉嗓音,带她去"看看"。

温梨的背抵上冰凉的门框,潮湿的睡裙布料黏在后背。裴司的指尖还扣在她腕间,温度灼人。

绝对不能跟他去...

温梨猛地抽手,她转身就要往父亲书房跑,却被裴司一把拽回。他的手掌像铁钳,不容抗拒地锁住她的腰肢。

"不是想知道他们在菲律宾做什幺?"他嗓音低哑,带着蛊惑的意味。

走廊尽头的古董座钟敲响凌晨两点的钟声,温梨在震颤的余音里擡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没等她回答,裴司已经拽着她往楼梯走去。

"等等…"她踉跄着跟上,温梨被裴司拽着手腕快步下楼,拖鞋在楼梯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声。

男人修长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她纤细的腕骨,力道大得让她隐隐作痛。"慢点..."她小声抗议,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保持平衡。

裴司头也不回,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灯光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后腰处若隐若现的枪柄轮廓,在黑色衬衫下隆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车库的冷气扑面而来。

黑色奔驰旁站着四个黑衣保镖,阿龙看见裴司拽着的温梨明显一愣:"老大,带大小姐去会不会......"

"开车。"裴司拉开车门,不容抗拒地将温梨塞进后座。座椅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还没等她坐稳,男人高大的身躯已经紧跟着坐了进来。

车门关上的瞬间,车锁"咔嗒"一声落下。温梨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去三号码头。"裴司对司机说完,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温梨。车窗外的灯光掠过他深邃的眉眼,在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温梨下意识往车门方向又挪了挪,丝质睡裙下摆因为方才的拉扯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脚趾因为紧张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冷?"裴司突然开口。

还没等她回答,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已经扔了过来。温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披在了肩上。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不自觉往里缩了缩。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滴敲打车窗的细碎声响。

温梨攥着裴司的西装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她侧头看向窗外,雨水模糊了街景,霓虹灯在玻璃上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菲律宾的事,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大哥频繁往返马尼拉,三哥和六姨太在庭院里的低语,甚至连爹地都……

温梨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哥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到底在菲律宾做什幺?"

裴司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座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上。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细小的河流。

"你确定想知道?"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温梨攥紧了手指:"我……"

她当然想知道。可她又隐约觉得,一旦知道真相,就再也回不去了。

裴司侧眸看她,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路灯的光影掠过他的侧脸,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

"你父亲在菲律宾有十二家地下赌场。"他语气平静,"马尼拉那三家最特别,专接大陆来的'贵客'。"

温梨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些官员输光了筹码,就会签些特别的借条。"裴司的指尖在膝盖上轻叩,"有时候是项目批文,有时候是......"他顿了顿。

"温慕云做事很干净。"裴司继续道,"那些'自愿捐赠者'通常来自贫民窟,签完协议就被送进私人诊所。心脏、肝脏、肾脏......"

"至于你二哥温景睿,"裴司的目光落在远处码头的灯光上,"原本是替你大哥做账的,那些器官的流向,移植记录,还有......"他顿了顿,"给当地官员的分成。"

"至于你三哥温景琛......"裴司继续道,"他名下的航运公司,每个月都会往菲律宾运送'医疗器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梨一眼,"那些集装箱里装的,可不止是普通的医疗器械。"

远处一道车灯闪过,照亮温梨苍白的脸。

裴司望向窗外越来越近的码头,"三个月前,何家安插在赌场的眼线发现了端倪。"

雨势渐大,雨滴砸在车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家以此威胁想要分一杯羹,你父亲不得不妥协。"裴司轻笑一声,"所以他把我认了回来。"

温梨猛地擡头:"什幺意思?"

裴司转过头,黑眸深不见底:"让我替他清理门户。"

车子缓缓停下,码头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幕照进来。远处停泊的货轮上,人影晃动,集装箱整齐地堆叠在甲板上。

裴司推开车门,冷风夹杂着雨丝灌进来。他撑开黑伞,雨滴在伞面上敲出细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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