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妹妹的注视,白琛侧头看她,温和一笑。
白瑶却感到彻骨的寒,甚至有些反胃。
他的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那双眸子依旧清冽。
像是山涧中从未被人迹沾染的寒潭,倒映着世间万物,却不容任何事物沉入深处。
他的温和则是一种经年累月修炼而成的礼仪,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而非情感的流露。
能感受到那份恰到好处的谦和,如同精密的仪器测量过的距离,多一分则近,少一分则远,永远停留在不会冒犯也不会亲近的界限。
白瑶也笑得虚伪,她们不愧是亲兄妹:“哥哥,满意了吗?”
她松开他的手臂转身离开,白琛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高跟鞋尖每一步都踩在他心上,扎得生疼。
秦墨川拍了拍他的肩,拉回他的心神:“瑶瑶干嘛去?”
白琛:“她有点累,找地方休息去了。”
秦墨川点点头,看向黎清泽感慨:“咱妹夫冷是冷了点,但前途无量啊。”
几大家心里有了结果大部分都走了,留了他们小辈在这边交际,中心圈的人换了一批,黎清泽身边又围了不少人。
白琛不置一词,有人上前来恭维,他冷冷淡淡地应付着。
白瑶找了个窗边倚着,远远仍能看到人群中出众的白琛和黎清泽,他们俩光站在那里就气场强大。
白瑶冷笑,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在她脚边俯首称臣。
她正要从手包里拿出手机,耳边传来低语。
“看到中间那个男的没…对,就黑西装跟白总差不多高那个,得有一八几吧,好帅。”
188,那两人都188,帅吗?死冰块儿脸,白瑶在心里吐槽,跟着她们的八卦声瞧去。
“那个啊,好像是商务局一个领导,是挺帅的,但我还是喜欢白总这样的,清冷感翩翩贵公子。”
“领导?这幺年轻的领导!领导好啊领导好,你看看他长得就很禁欲啊,妥妥的高岭之花,这种在床上的反差一般都很大的!”
“还床上呢,你看他多冷啊,谁要是嫁给这种人,有没有性生活都难说,每天面对这冷冰冰的样子,也太惨了吧…”
白瑶:……
谢谢,有被攻击到。
白瑶直起身,不打算再听下去,太扎心了,更加坚定了她不要嫁给黎清泽的决心。
她和黎清泽是指腹为婚,但从小她妈阮清薏就告诉她,如果没有黎清泽,根本就不会有她。
白瑶已经不记得是什幺时候认清母亲讨厌自己这个事实的。
但她记得很清楚,阮清薏会给玩得满头大汗的白琛仔细擦汗,会亲吻拥抱调皮捣蛋的阮璐,会夸赞内向沉闷的黎清泽聪慧。
甚至怜爱隔壁小小年纪就独居的季炘越,唯独面对白瑶,阮清薏吝啬给予任何一点温度。
小时候的白瑶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别人,小姨也总在母亲面前夸她聪明懂事。
可只要她没有做到极致,母亲就从不曾多看她一眼。
后来白瑶发现,母亲讨厌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父亲。
可笑的是,父亲明明与她同病相怜,却也对白瑶不甚亲近,尽管他们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于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她的骨髓,白瑶从有记忆开始,便已参透“谄媚”二字的全部含义。
为了博得母亲的欢心,她早早学会扮演一个无可挑剔的孩子——和善乖巧、成绩优异、举止得体,始终维持着滴水不漏的优秀。
这些不过是她披在身上的华丽外衣,外套之下,藏着另一个冰冷的、计算着的自己。
那个真实的她从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是冷静地评估着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经年累月的自我抑制,终于让她的内心裂变为两个自己。
一个仍在卑微地祈盼,或许再顺从一些,就能换来多一点的爱。
另一个却早已看透,清醒而绝望地冷笑——没有用的,再怎幺听话都是没有用的。
17岁那年母亲离世,她竟未觉有多少悲伤,反而感觉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再做那个听话的小孩了。
她也不用再假装喜欢黎清泽了。
那一刻她只是单纯地想,从今往后,她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很可惜,她亲爱的哥哥显然不这幺想。
“白小姐。”
方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白瑶懒懒扫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方明清咳了下:“白总说让您过去帮黎厅长一下。”
白瑶往黎清泽那边打眼一看,有个女人正围着他,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黎清泽周身那生人勿近的低温气场。
哦,是老熟人了。
江燕今天穿了件低胸的礼服,她一脸娇羞地看着黎清泽,刻意往他身边靠近,试图闯入对方的私人领域。
“清泽哥,好久不见了。”
说着她把左手拿的香槟递给黎清泽,同时扬了下右手自己那杯。
黎清泽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像是被什幺不洁的东西靠近了,向后撤了半步,重新拉回了绝对安全的社交距离。
江燕脸色一僵,这时一只白皙的纤手接过她正尴尬悬在半空中的那支酒杯。
“江燕,还没放弃呢?”白瑶笑吟吟调侃她,用那杯酒碰了碰她的酒杯,再优雅地轻抿了一口。
黎清泽这人严肃古板,但有那张脸在,偏就有人吃这一套,比如喜欢他好几年的江燕。
白瑶突然想到刚刚那两个女生的话,或许江燕喜欢的就是这种禁欲系高岭之花,她笑意更盛了。
江燕涨红了脸:“你!”
本来听说了他们的事想最后争取一下,现在被打断,江燕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白瑶,又悲愤地看了黎清泽一眼,转身走了。
全程黎清泽都是那副面无表情、漠不关心的模样。
那冷漠不是傲慢,不是故作清高,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规则和距离的极端恪守,理性得近乎残酷。
白瑶白了他一眼,装货。
“你当年拒绝我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吗?”
黎清泽视线落到她脸上,眼神深邃依旧,像是沉寂的古井,白瑶大大方方地看回去。
气氛有一丝微妙的凝滞。
五年前,知道白瑶要去留学了,黎家接她去京市选婚房,意思是让她安心去上学,等她学成归国,两人就完婚。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黎清泽,她从前确实是这幺表现的。
尤其是因为黎叔叔调任到沪市,黎清泽跟着转学来卓英的那段时期,白瑶对他表现得可谓殷勤。
能让白家大小姐每天送吃送喝、嘘寒问暖,一有时间就黏在身边的,他独一份,就差在头上刻她喜欢黎清泽了。
白瑶可是卓英校花,当时狠狠击碎了一众少年的春心,偏偏黎清泽还对他们的女神冷漠得很。
对白瑶来说,讨好黎清泽,等于讨好母亲。
母亲去世了,跟哥哥摊牌了,也就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但她还需要白、黎两家的疼爱,一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
黎清泽二叔有个养女,她知道那个养女喜欢黎清泽,于是下给过哥哥的药,故技重施下进了黎清泽的水杯里。
再把两人意外关到一个房间,只是白瑶没想到,黎清泽意志力这样顽强,又或许是缺少了一点酒精作用。
早上打开门,看到两人穿戴整齐的各自坐在房间两个最远的角落时,白瑶是有点傻眼的。
黎清泽宁愿用利器割伤自己来保持清醒,也没有达成白瑶想要的效果。
但不管怎幺说,两人也是在一个房间待了一整晚,其中一个人还中了情药,虽然没有“捉奸在床”,也够白瑶哭闹一场了。
黎清泽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哄人的,直接当着黎家众人面,承认自己不喜欢白瑶,拒绝这门亲事。
赤裸裸地打了白瑶,甚至是白家的脸面,白瑶顺势“心灰意冷”的离开,宣布要跟黎清泽决裂。
听说她走后,黎清泽被黎老爷子罚跪了一天一夜。
想到这儿,白瑶心情好点了,见对方迟迟不开口,不耐地准备走人。
黎清泽不带情绪的声音叫了她一声:“白瑶。”
白瑶略有疑惑地看他,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身体里蔓延起一股诡异的灼热,热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她猛地攥紧酒杯。
黎清泽在同她说话,她听得见声音,字句却散碎不成意义,唯见对方嘴唇开合,那一点鲜红竟让她腿间莫名酥痒。
白瑶神色一凝,顿时了然,这手段不正是自己玩过的,江燕真是蠢的可以,在今天这种场合都敢用。
她蓦地打断黎清泽:“给我找个休息室。”
他看着白瑶,眼里没有询问,没有客套,甚至没有被打断的不满,只是一种纯粹的、等待对方说明用意的审视。
白瑶快要被烧死了,语气急切带着愠怒:“愣着干嘛,快点呀。”
黎清泽这才侧头叫身后不远处的秘书,却被白瑶一把抓住手臂。
“你带我去。”
白瑶语气不容拒绝,黎清泽皱眉去拨开她的手,肌肤相触才察觉到她不正常的体温。
诧异片刻,回头同秘书说话:“房卡给我,这边交给你了。”
高行掏出房卡,好奇地看着白瑶,收到黎清泽警告的眼神,才收回视线。
白琛在不远处看着白瑶挽着黎清泽的臂弯离开宴会厅,眼底一片冷沉。
直到走进电梯,黎清泽才开口:“可以松开了吗?”
看似挽着,实则白瑶一半的重量都支撑在他身上,倒不是多沉,只是黎清泽实在不喜欢和别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白瑶知道,要不是现在她身体有异,恐怕早就被黎清泽扔开了。
她松开手,整个人靠在电梯的壁面上,呼吸声紊乱,额角抵着镜面,贪图那一点凉意。
黎清泽拧眉道:“你怎幺了?”
白瑶擡眼扫去,黎清泽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手帕,擦拭她挽过的地方,一袭西装穿得一丝不苟、板板正正。
眉目清朗,眼神犀利又沉稳,仿佛能看穿人心,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严于律己的气息。
她完全相信,就算自己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这个人眼里也不会参有半点欲念。
一种近乎恶劣的欲望开始在她心底疯长。
她想要搅乱他那一身端方,诱他沉沦。
看他眼尾染上绯红,听他呼吸变得灼热,让那副克制禁欲的皮囊下,只为她泄露滚烫的渴望。
白瑶垂下眼眸,声音娇软的不像话:“…你别说话。”
黎清泽的眉心拧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