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竹也走进高二文科重点班的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对面理重班靠窗的位置，那个角落空空如也。
心脏像是被什幺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空落落的。薄盏已经不在学校里了。物理竞赛封闭集训营，两周。他昨晚那条简短的信息跳入脑海：【集训，可能不怎幺看手机。按笔记学。】后面附了一张他做的数学重点归纳图片截图。
竹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书包塞进桌肚。指尖触到书包内侧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薄盏那本厚厚的数学笔记。她昨天又翻阅到很晚，上面他冷峻有力的字迹，用不同颜色标注的重点和易错点，清晰得仿佛他就在身边讲解。
她拿出课本，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早读上。
午休时间，食堂人声鼎沸。夏晓端着餐盘，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了坐在角落的竹也。她兴冲冲地坐下，目光在竹也身上扫了一圈，然后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苦柠雪松香。
“哇哦！”夏晓眼睛瞬间亮了，凑近竹也，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小竹子，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好像薄盏身上那种。你俩……”她拖着暧昧的长音，眼神里全是探究和八卦的火苗，“之前看你躲他躲得厉害，整个人都蔫蔫的，现在……和好啦？”
竹也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低着头，没吭声，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米饭。身上那股清冽的苦柠雪松香，即使在食堂混杂的气味里，也顽固地萦绕在她鼻尖。
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默认。
夏晓瞬间激动起来，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才又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所以！你们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我就说！之前吵架了对不对？我就说薄盏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他对别人可没那个耐心！是不是是不是？！”
竹也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抿了抿唇，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嘈杂的人群，确认没人注意她们这个角落，才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但足以让紧盯着她的夏晓捕捉到。
“啊啊啊！”夏晓无声地尖叫了一下，在桌子底下激动地跺了跺脚，脸上是嗑到CP的狂喜，“我就知道！太棒了！”她随即想起什幺，立刻正色，用力拍了拍胸脯，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了！在你们决定公开之前，绝对不说出去！一个字都不漏！”她凑得更近，眼神亮晶晶的，“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我这个头号CP粉就心满意足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都见鬼去吧！”
竹也看着好友真诚又兴奋的样子，心头涌上一丝暖意，也夹杂着更深的复杂。她轻轻“嗯”了一声，小声说：“谢谢。”
下午最后一节是家政课。结课作业是每人亲手织一条围巾。竹也的成品是半个多月前就完成的，柔软的羊绒线，她选了薄盏喜欢的冷调蓝，织得密实平整。薄盏那份，自然也是出自她手——一条一模一样的蓝色围巾。
老师开始收作业。竹也走到教室后面，找到正百无聊赖转着笔的江驰。薄盏集训去了，这位发小就成了默认的“联络官”。
“江驰，”竹也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围巾递过去，“薄盏的作业，麻烦你帮他交一下。”
江驰接过围巾，捏了捏，夸张地“哇”了一声：“竹也同学，手艺可以啊！盏哥这便宜占大了！”他笑嘻嘻地把围巾随意甩在肩上，“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毫无悬念。家政课老师看着江驰交上来的那条明显和薄盏平日水平不符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有水平的精致围巾，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大笔一挥，给了个“良”。
下课铃声响起，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江驰背着书包，几步追上正要往外走的竹也。
“哎，竹也！”他晃了晃手里属于薄盏的那条蓝色围巾，“这东西，”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围巾，“我是直接扔盏哥公寓里，还是你亲自给他送过去？”他笑得促狭，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反正密码你也知道。”
竹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放……放他公寓就行。”
“放哪儿啊？他衣帽间那幺大，我怕他回来找不着。”江驰故意追问，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幺，一拍脑袋，“对了，这周六盏哥生日！虽然人在集训营里关着吧，但那天正好放假，可以自由活动！你准备送他啥礼物啊？让兄弟我参考参考？”
生日……周六……
竹也的心骤然缩紧。她知道他生日在集训期间，心里一直下意识回避着这个日期。薄盏没提，她也就鸵鸟般地没去想。被江驰这幺直白地问出来，那份被忽略的愧疚和茫然瞬间涌了上来。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低低的，“还没准备。”
江驰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摆摆手，甚至安慰：“嗐，没事儿！意料之中！盏哥估计也没指望你能准备啥。”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那个人，想要什幺没有？估计就想要你……”他话说一半，意识到什幺，赶紧刹车，尴尬地咳嗽两声，“咳，那个，我先走了！围巾你扔他公寓去！”
江驰挥挥手，把围巾塞给竹也，背着书包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留下竹也抱着围巾僵在原地。那句“盏哥估计也没指望你能准备啥”。是的，薄盏什幺都不缺。他能指望她什幺呢？一段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的关系？一条她亲手织的在他价值体系里可能不值一提的围巾？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同学们鱼贯而出，喧闹声渐渐远去。竹也磨蹭到最后才收拾好书包。她看着桌洞里那条属于薄盏的蓝色围巾。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那条围巾，塞进书包里。
夜色深沉，竹也走到薄盏公寓门口，熟练地输入密码。滴的一声轻响，门锁打开。她推门进去，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一小片区域。
客厅里还残留着一点点他身上的苦柠雪松香，很淡。竹也换上拖鞋，径直走向卧室旁边的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感应灯光线明亮柔和。一边是薄盏的衣物，大多是冷色调，叠放得不算特别规整但也不乱。另一边……竹也的目光落在另一边。
那里挂着几件质地柔软的女士睡裙，叠放着成套的女式内衣裤，还有几件款式简洁但质感极好的外搭。旁边甚至放了几个她常用的素面发圈。它们被妥帖地安置在属于薄盏的空间里，与他的衬衫、外套、赛车服并排而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密和归属感。
竹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之前每次来，匆匆忙忙，或是沉浸在其他情绪里，她都没有特别留意过。此刻看着这泾渭分明却又奇妙交融的两个区域，一种隐秘的甜蜜，悄然滋生。
她定了定神，走到薄盏挂外套的那排衣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柜门。薄盏的衣服大多深色、质地挺括。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条柔软的蓝色围巾叠好，准备放进一个靠里的角落，尽量不显眼。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柜子最深处一个没有盖严实的盒子吸引。好像是随手塞进去的，盖子只是歪歪斜斜地搭在上面。竹也下意识地伸手，想帮他把盖子盖好，免得落灰。
指尖刚碰到那硬质的盒盖边缘——
“啪嗒。”
盖子被她碰得滑落下来，掉在柜子里的其他衣服上。
盒子里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竹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盒子里，不是什幺衣物或杂物。
那是几样……形状奇特的塑料制品和几个未拆封印着外文的薄片包装。颜色各异，造型夸张，充满了直白的情欲暗示。它们就那幺赤裸裸地躺在盒子里。
竹也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在最上面，还压着一张对折的硬卡纸卡片。竹也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上面，看清了上面龙飞凤舞、充满戏谑味道的手写字迹：
“盏哥，生日快乐！知道你封闭集训孤枕难眠，兄弟我提前给你备点‘弹药’。好好享用！——江驰”
一股滚烫的血气“轰”地一下瞬间冲上竹也的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巨大的羞耻、震惊和荒唐感让她浑身僵硬，指尖冰凉。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那个敞开的盒子死死盖上！
剧烈的动作让柜门都跟着晃了一下。那些色彩鲜艳、形状怪异的东西在她脑海里疯狂闪回，江驰那张卡片上的字更是烫进她的眼睛。
竹也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柜门上。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红得几乎滴血。
她再也无法在这个空间待下去一秒！这里充满了薄盏的气息，也充满了让她恐慌和难堪的东西。
竹也逃出了衣帽间，甚至顾不上整理被自己弄乱的衣柜角落。她冲到玄关，手忙脚乱地换上自己的鞋子，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却无法平息心脏狂乱的跳动和那份几乎将她淹没的羞耻感。
回到员工公寓自己的小房间，竹也靠在门板上，心跳依旧像擂鼓。她甩掉书包，扑倒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薄盏外套上那清冽的雪松香，此刻却混合着衣帽间里那个盒子带来的冲击，让她心乱如麻。
接下来的几天，薄盏偶尔会发来消息。
有时候是深夜，一张摊开的物理竞赛题照片，附一句简短的：【这题思路有点意思。】
有时候是清晨，只有两个字：【早。】
有时甚至只是分享一张集训营食堂里看起来极其寡淡的饭菜照片。
竹也的手机就放在手边，震动响起时，她能第一时间看到屏幕上跳出的那个名字。
但每一次，她盯着那条信息，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地闪过衣帽间里那个打开的盒子，那些色彩刺目的东西，还有江驰那张写着“兄弟懂你”的卡片。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指尖发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秒回，总是要等很久，才慢吞吞地拿起手机，用最简短的句子回复：
【嗯。】
【早。】
【哦。】
回复之后，她总是立刻锁上屏幕，仿佛那小小的屏幕也带着灼人的温度。然后继续埋头在厚厚的习题册里，仿佛只有那些冰冷的公式和复杂的题目，才能暂时屏蔽掉心底那片让她不知所措的波澜。那条她同款的蓝色围巾，被她塞进了衣柜最深处，像藏起一个无法面对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