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猫行走于山路上,如履平地。
抵达山脚后,眺望远处,一缕白烟悠悠地与白云相汇。
“前面便是灵水村了。”,韩露朝南流景说道。
她们在小径上不慌不忙地行进。九月的东南地区,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寒风。
尺玉蓦地蜷缩起身子,小爪爪垫在肚子下:“喵~”。
面对水汪汪的猫猫眼,韩露毫无抵抗力,熟练地将她一把捞起。
尺玉贴住她软软的胸口,脑袋埋进她的臂弯:“喵~~”。
韩露顺势rua了rua她的小脑袋。
咔嚓,南流景拍下路边的小野花和小昆虫,虽然这些在道观附近的林子里很常见,但或许是心境的不同,她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镜珏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陪她一起“研究”黄色的小雏菊。
阴影洒在雏菊上,南流景瞄了眼身旁陪她幼稚的人,脸染上红晕。
她转而背起手往前走去:“前面好像有什幺东西。”。
瞥见她绯红的小耳朵,镜珏没有戳穿她的刻意:“那是村民泥塑的菩萨像,通常是为了求财求平安。”。
南流景闻言在面容模糊的菩萨像前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她们今天一切顺利。
行到中途,她看见路边竖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型塔式建筑。
砖块歪歪扭扭的,墙面有一个小小的入口,塔顶则是佛塔样式。
南流景走到塔旁:“师祖,这是古代建筑遗迹吗?”。
镜珏眸光微淡,盯着塔楼半晌没有说话。
“师祖?”
镜珏凝目看向她:“这是一座弃婴塔。”。
“弃婴塔?”,南流景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忙退了几步。
她握住镜珏的手,熟悉的温度令她的心安定下来:“既然生了孩子,为什幺又要抛弃呢?”。
镜珏与她十指相扣,边走边道:“他们不是不想要孩子,丢到弃婴塔的大多是死婴、残婴,以及...女婴。”。
南流景愣了一瞬,这意味着不论女婴健康与否都等同于死婴,还真是“一视同仁”呢。
她忽然手脚发麻,难道她...也是被父母抛弃的?
镜珏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柔声道:“小景不必忧心,弃婴塔早已废弃了。”。
南流景擡手摸到脸颊的湿润,才意识到她哭了。
她扑进镜珏的怀里,似乎这样能驱散心底的凉意。
弃婴塔虽然废弃了,但是人们心中的封建旧俗会一同消散吗?
对于即将见到的亲生父母,除了之前的期待与紧张,南流景竟有一丝害怕。
或许她本就该听镜珏的,已经断开的因缘何必再寻。
可是她又怎幺可能现在转身离开?
不久后,韩露望见道路尽头的一棵大槐树:“快到了。”。
在她的记忆里,十八年前,韩青松便是在这条小路上找到了南流景的母亲。
也是那时,韩露贪玩跑到山上,捡到了刚出生的尺玉。
如今尺玉和南流景都已长大,村子的布局可能都不一样了。
槐树下有几个木头板凳,韩露路过时瞧见上面积满了灰尘,像是许久没有人用过了。
她走到一间小屋前,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大娘,打扰了,我想打听一下赵二牛家在哪里。”
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屋内光线昏暗,韩露凭借轮廓勉强辨别出是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暗暗打量韩露一番,警惕道:“你们找他做什幺?”
“我们是他远房亲戚,过来探望他。”。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支吾道:“村里最烂的那间屋就是。”
砰——门框震动,带起一片灰尘。
韩露摸了摸鼻子,差点被撞到。
转过身时,她听到屋内压低了的聊天声。
大致是讨论赵二牛怎幺会有这幺漂亮的亲戚,她还捕捉到什幺大女,死,嫁的字眼。
韩露往回走时,察觉到一道如虫子般黏腻、恶心的视线。
她擡头看去,与对面屋子站在二楼窗边的中年男人对上视线。
见她看过去,那个男人的视线更加不避讳,刻意地往她的胸和屁股上放。
韩露瞪了他一眼,胃里一阵恶心。
镜珏也注意到了那个男人的视线,下意识将南流景挡在身后。
韩露轻声询问:“仙尊?”。
镜珏淡淡地点了点头,韩露顿时两眼放光,悄悄施了一个让人一个月都走霉运的小法术。
几人沿着村子里的由人踏出来的土路寻找最破烂的房子,奇怪的是这幺大个村子,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要不是刚刚开门的大娘和男人,她们几乎要以为整个村子荒废了。
嘎吱——
南流景擡头望去,二楼高的小楼里一男一女正阴恻恻地盯着她们。
她吓了一跳,那两人脸颊凹陷,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色,眼眸深不见底,看上去和那些恐怖片里的鬼没有什幺区别。
凉风又一次吹起,翠绿的树叶在空中飘舞,南流景抖了抖,余光瞧见另一个房子里也有人在看她们。
“小景?冷吗?要不要师祖抱你走?”,镜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南流景瞥到周围阴森森的视线,拒绝了。
镜珏没有强求,将她搂得更紧了。
南流景刻意地忽略村民们的视线,开始想象她的母亲会是什幺模样,父亲会是什幺模样。
“应该是这栋房子。”
众人顺着韩露的手指看去,一座破破烂烂,院落堆满杂物、垃圾的房子。
镜珏当即为自己和南流景施了净身诀,以免沾染上不知名的污秽。
她漂亮的浓眉皱在一起,看上去并不想踏入院子。
韩露推开生锈的铁门,几人走进院子里。
小屋的木门破破烂烂地靠在门框上,残缺的褪色年画与木板几乎融为一体。
韩露上前敲了敲木门,指节上瞬间黏了一层油油的污渍。
尺玉嫌弃地喵了一声,离她那只手远远的。
“谁,谁啊……”,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人蹒跚地从屋内出来,伴随着一阵叮呤咣啷。
男人浑浊的眼扫过众人,似乎根本无法聚焦。
“何金花在吗?”。
南流景眉眼微动,原来她的母亲叫何金花,而眼前的这个男人……
尽管她知道以貌取人不好,但是此人的面相却是不太好。
男人突然青筋爆开,唾沫四溅:“那个贱女人她跑了!她跑了!”。
他跪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不停念叨着她跑了...
在场几人皆是一愣,唯有镜珏神色不变,像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韩露皱起眉头,掐诀施法:“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一道蓝光飞入男人的体内,他瞬间安静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麻木地凝视虚空。
“何金花去哪里了?”
男人喃喃道:“她抛下了我,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大女的死跟我无关……不是我的错……”
镜珏双眼微眯:“你大女儿是如何逝世的。”。
男人瑟缩了一下,疯疯癫癫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不听话,对,就是她不听话,我才打她的。”。
南流景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听到他的狡辩,愤怒地瞪着宛如一滩烂泥的男人。
男人畏缩地辩解道:“哪个男人不打老婆,不打孩子?我不过是做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情!”。
南流景上前一步,高声反驳道:“才不是!这跟是不是男人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你是一个烂人!所有‘家暴’的人都是烂人!”。
她的情绪很激动,眼角不知不觉滑下两行泪,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
镜珏将她抱入怀里,轻声安慰:“小景,放松。恶有恶报,上天会给予他应得的惩罚的。”。
南流景把脸埋在她的胸口,控制不住地抽泣着。
她不相信镜珏的话,因为她见过同学被‘家暴’的母亲,最后是被打到死。
那个男的不过判了几年,就又出来潇洒了,甚至还能找到新的老婆。
大家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然而现实生活里总是善良的人受到伤害,恶人逃脱惩罚。
“不...不...”,男人仍在低声喃喃,“我是个好人...大家都说我老实本分...吃苦耐劳...”
南流景愤恨地看向男人,眼白布满血丝。
镜珏封住他的嘴,冷眼道:“如你这般的人都比不上未开化的生灵。”。
韩露鄙夷地瞧了眼地上的男人:“仙尊,我们现在作何打算?需要打听何金花去了哪个城市吗?”。
镜珏淡声道:“不必,我自会卜算。”。
“那这个男人?”
“任他自生自灭,不要沾上与他的因果。以他的命数看,阴差不久便会来接他了,自有冥府审判。”。
南流景听着她的安排,小声地问道:“师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镜珏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嗯。”。
“那...为什幺还要带我来呢?为了让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天真吗?”。
泪珠再一次在眼眶打着转,南流景盯着镜珏,不想错过她的表情。
镜珏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小景自会知道师祖的用意。”。
说完,她牵起南流景的手,往院门走去。
南流景刚踏出一步,四周空气骤变,寒气袭人。
“师祖,这是...?”,她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镜珏却不见了。
浓厚的白雾笼罩住整个院子,南流景的视野中什幺都消失了。
“师祖?师姐?尺玉?”
“喵~”
两个圆圆的光点透过了白雾。